何疾之便将在后山碰见柳方宁遇见贼人一事也同谢羡青说了,只是隐去了后来在何疾之禅房中的那场闹剧。
“皇城脚下,清净之地,竟有人敢这般猖狂?”谢羡青一边轻柔地为何疾之抹药膏,一边问道,“只怕并非寻常流寇。”
“嗯?”何疾之忍着痛来了兴致,问道,“且同我展开一说?”
“你想啊,你说那人肥硕健壮,不会武功。哪有不会武功的流寇?多少也得有点三脚猫功夫罢?况且他被你偷袭时,袖中藏的是匕首而非大刀、长剑,分明浑身黑衣有备而来,却没有傍身的武器?说明他的确根本就没有功夫。”谢羡青扯开棉布为何疾之手臂上的伤口包扎,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没有功夫却敢在京城郊野为非作歹,那便是有势力傍身。”谢羡青说着,为自己的机灵点点头表示赞许。
何疾之看谢羡青一副自得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好笑,进一步追问道:“那你觉得是何方势力?京外的匪寇?”
“你笨啊,姓何的。”谢羡青趁此机会轻轻给了何疾之一个脑瓜崩儿,顺便贬低了她一句,“你可还记得你问小沙弥如何去后山梅林时,他说不晓得有梅林?”
“记得。”
“你真的半点不曾疑惑?虞山弘济寺与后山才隔了多远?平日里寺庙里的和尚砍柴挑水,多少也得往后山去。再者,你与柳小姐闻得见梅香,寺庙里的和尚就闻不见?”谢羡青一步步设问,诱导何疾之往自己的假设里面去。
何疾之越听越觉得有道理,恍然大悟道:“所以那贼人身后的势力不是别人,正是弘济寺!”何疾之被这个猜想惊到,不敢想慈悲渡人的佛门清净之地,竟然在背地里干这样的勾当。
可是谢羡青这边的推测远不止于此,她提出了一个比何疾之的结论更令人难以置信的假设:“不,那贼人便是普济寺的秃驴。”谢羡青说得从容不迫,一点也不觉得这个推测有何不妥。
何疾之大吃一惊,连忙提醒谢羡青口下留情,莫要胡说八道惹了业障。谢羡青并不理睬,继续道:“姓何的,我只问你一件事情,你若记得起来,便不会这般轻易质疑我的推测。”
“你讲。”何疾之看向谢羡青。
谢羡青直视何疾之的眸子,神色比以往更凝重:“你说用木棍击打那贼人的后脑勺,借着月色,你可看清楚了他黑色布帽下的头发?”
何疾之倒吸一口凉气。那夜她拎着木棍从黑衣人背后偷袭,月光正好打在贼人的后背,何疾之看得分明,那人黑布帽子未遮盖住的后脑勺,的确没有头发,只有浅浅的青黑色发茬。“可是,贼人亦有秃头的。”何疾之又提出一个可以推翻谢羡青的推测的假设。
“是呀,我只是说你不会轻易质疑我的推测,又没说不会质疑。”谢羡青手一摊,和何疾之咬文嚼字起来。“不过。”谢羡青话锋一转,“你当时未抓住那人,如今已无对证,除非你能在弘济寺的一众和尚中,找到那个背上有伤的。”
“你这是先入为主,万一找不到呢?”何疾之还是对谢羡青的推测持怀疑态度。
谢羡青看着眼前一脸正气凛然的何疾之,心里差点翻白眼,嘴上没好气道:“作何要这般严肃。找不到那便是我说错了呗。”谢羡青耸耸肩,不欲与何疾之再争辩什么。“当务之急是养好你的伤,何犟驴。”谢羡青的话题又回到了何疾之的伤口上。
何疾之不知道那些打着济世救人旗号的寺庙有些什么勾当,谢羡青可是清楚得很。
早在少时,谢羡青便经常听闻云州一些住持与谢延的蝇营狗苟,净是些强抢良田又将田租给农夫农妇套取高额租金的事情。而每至年关,不仅官府要一层一层克扣农人的粮税,作为田主的寺庙也要找各种名目多收些租金,大半孝敬官府各级老爷,小半收入自己囊中。作为云州的一州之长,谢延在这件事上的收益就当得住一年的俸禄。所以谢延当年拼死拼活也要给自己挣个家主之位,再摸爬滚打任了那云州知州之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谢羡青心底叹了一句。当年谢延那般坚决地要把自己送给姜岁寒,不也是为了他的利益吗?
见眼前之人有些走神,何疾之以为是自己方才对谢羡青一而再再而三的质疑惹她生气了。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何疾之轻声唤道:“阿槐?”
谢羡青回过神来,何疾之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撞入她的眼中。“嗯?”谢羡青应了一声。
“你生气啦?”何疾之问得小心翼翼。
“本姑奶奶能生什么气。”谢羡青收拾了情绪,昂首挺胸说得十分骄傲。
何疾之见状一时弄不清楚状况:“那你方才走神是在想什么?”
“想我的朱鹊楼呀?今早我看了账簿,有了戏台子之后,所赚银钱差些翻番了。你是一个称职的贤内助。”说着,谢羡青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何疾之的肩头,以示褒奖。
次日何疾之去承定县点卯后,恰巧碰见了主管盗贼事项的县尉张汲,便随口问了一句僧人的事情。
“张大人。”何疾之行了一礼,开门见山,“敢问张大人手中可有僧侣所涉讼牒亦或是刑狱之事?”
张汲闻言,上下打量了一番何疾之,玩笑道:“看不出来,何大人年纪尚轻,口味倒是颇重。”说着,他凑到何疾之身侧,压低声音在何疾之身边笑得阴恻恻的,继续道:“何大人莫不是也想看些僧侣破戒的桥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