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青听着耳边的心跳声,令她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她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了走到那个位置做了多少努力,但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一路辛苦你了,不能帮上忙,抱歉,一直没能向你道声谢。”
“范谷,多谢你多年来的相护,也多谢你能来到我的身边,遇到你是我此生之幸。”
范谷心底涌上一股酸涩,从出生以来,轻视谩骂、拳打脚踢早已是家常便饭,他也早已习以为常,好像他活着就是一种罪过。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放弃这条他们口中的“贱命”,或许就像他们说的那样他就是“不自量力”,但这条命却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他不愿就这么轻易的放弃。
这是头一回有人对他所经历的一切说“辛苦了”,过往的辛酸与苦楚仿佛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原来他一直都是如此的期待着有人能肯定他的存在。
哪怕知晓在此时此景笑出声有些不合时宜,但他还是没能忍住心底涌现的喜悦。
“呵呵。”范谷将头埋在吴青的颈间,笑声从嘴边溢出,真的是败给她了,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是他在这世间仅有的良药。
吴青听着耳边的笑声,推了推范谷的胸膛,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些许,她望着那双深邃的双眼,说道:“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你在为了我们而努力,所以...”
吴青拉过范谷的大手,缓缓地将他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对着那张写满疑惑的脸说道:“我也会带着他一块活下去。”
范谷:“?”他?什么他?谁?
掌心下温热的触感使范谷回过神,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吴青的意思,瞬间瞪大双眼,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吴青见范谷一瞬间浑身陷入僵硬,满脸错愕地看着她的肚子,放在她肚子上的手更是动都不敢动。
她没忍住笑出了声,没办法,他在她的面前一向是端着样子的,这么失态的样子她还是头一回见。
怎么办,她还想见到更多。
范谷语无伦次道:“他,他...他不是...”
看,现在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吴青笑着说道:“看来他像他的爹,是个坚强的小家伙。”
范谷嘴张了又张,最后长叹一口气:“你这是何苦啊!”
吴青轻笑一声,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直视他的双眼,认真地说道:“我不苦,我很高兴他能够活下来,谷郎,是你教会我何为情。”
身为官员子女,素来衣食无忧,不懂何为爱,又不知如何爱人,这听起来就像是玩笑话,但吴青确实不懂,因为她从未感受过爱。
母亲在生下她后不久便撒手人寰,而父亲是无锡知县,终日为无锡百姓所奔波,救生民于水火,解生民于倒悬,是无锡的英豪,深受百姓的爱戴。
但对于她的英豪父亲,父女二人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从她记事起,她的身边就只陪伴着一个奶嬷嬷和几个小丫鬟,奶嬷嬷是母亲的陪嫁丫鬟,听闻奶嬷嬷从小就伴在母亲身侧,从奶嬷嬷的口中,她得知她的母亲出身于书香世家,知书达理,举止得体,尚在闺中时就已闻名。
奶嬷嬷一直教导她克己复礼,所作所为皆要有大家风范,莫要辱没她父亲和母亲的名声。
因为她是父亲母亲的女儿。
所以她不能踏出家门,不能嬉戏,不能大笑,不能疾行,不能多食...
因为她是无锡知县的女儿,这一句话她一直铭记于心,哪怕她根本就不记得她父亲的样貌。
一直以来她麻木地做着大家眼中“英豪子女”应有的样子。
甚至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都忘却了她的名字,吴青。
本以为她的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但是意外发生了。
范谷,是她例行去南禅寺为无锡祈福时所救下的人,她本未将他放在心上。
但因突下的暴雨,她被困在南禅寺,一同困在南禅寺的还是不少生民,她见僧人人手不足,就将嬷嬷他们派去相助,而她因会些医术,便留下照顾伤患。
暴雨连下数日,寺内的粮食渐尽,当时她将她的那份口粮让给一个孩童,但却在夜中因饥饿难以入睡,正在她缩在一角里强迫自己忘却时,一颗番薯递到她的面前,将番薯给她的就是范谷。
她知晓这是范谷的口粮,他又是伤患,断不能抢他的,在她义正辞严拒绝后,她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而且声音还不低。
正在她难堪得脖子都红了时,范谷却笑出了声,她恼羞成怒地抬头瞪他,但在对上他的眼睛后那点气恼也随之消散,因为她知晓他没有恶意,最后她和他分食了那颗番薯。
这是她和范谷的初识,也是她头一回在人面前展露不符身份的一面。
两人婚后,范谷待她极好,会在夜间偷偷带她溜出府逛夜市,那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无锡的夜景,范谷甚至教会她烤鸡腿要手拿着才好吃。
与他在一起,她做了很多她从前从未想过的事。
在他的面前,她头一次感觉她不是什么无锡知县的女儿,她只是吴青。
但她不会爱人,这陌生的情感让她感到害怕,她做了不少事,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他。
对于她那些小心思,范谷照单全收,哪怕她让他受了伤,他也未怪罪过她。
“你我是夫妻,我又怎么会丢下你一人?”吴青笑着说出这句话,“这是你曾对我说过的话,我一直记到现在。”
“现在我又怎能丢下你不管?”
吴青伸出另一只手附上她肚子上的那只大手,缓缓地说道:“在你外出的这段时间,我会待在公主身边为她做事。”
范谷一愣,见吴青向另外一侧望去,也跟着望去,发现远处的小亭子里站着一个人,俨然就是吴青口中的明希。
他见明希背着双手看着他们,赶忙松开抱住吴青的双臂,对着明希深鞠了一躬。
吴青站在范谷身旁也跟着一同行礼。
待二人直起身,吴青牵上范谷的手,轻声说道:“有公主护我,你可安心去吧,但是你要记住我和孩子在等你,记得平安回来找我们。”
范谷回握吴青的手,看似开玩笑般地说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劝自己放开你,现在你这般,我可就再也不会放手了。”只有他心里才知道自己是认真的。
吴青也开玩笑道:“除了你,还有谁能受得了我?”明明不愿放手的人是她啊。
“是啊,除了我,还有谁能受得了你的小性子。”
...
一旁的小亭子里,明希淡淡地看着远处正蜜里调油的两人,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殿下真是煞费苦心。”
明希撇了一眼从阴影里走出的林念,随即将目光投向前方,嘴上说道:“你在说什么?”
林念轻笑了一声:“自然是指范谷,殿下不仅给他一条生路,还收留吴青,将她护在身侧,不若她一介怀有身孕的独身女流,其后果可想而知。”
明希面不改色地说道:“怎么不说是我挟一怀孕的妇人来威胁范谷为我办事?”
林念好笑道:“想必殿下不仅会将她囚禁在上好的院子里,不让她接触到外界,还会给她上好的吃食,为她安排好大夫,好吃好喝地供着她。”
明希闻言,哼笑了一声:“我看起来就这么好心?”
林念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然殿下还会让一妇道人家做些什么?”
明希眉头轻挑:“自然是为我做事,我这可不养闲人。”
林念笑了,很有她的作风。
林念看着那被风吹起的乌发,克制住想伸手将其抓入手中的冲动,他将手背在身后,轻声问道:“殿下就这么相信他能够做到?”
明希对林念的动作全然不知,她看着远处的两人说道:“谈不上信任不信任的。”若他能成,自然是最好的,但即便没他,对江明澜的计划也无甚大影响。
“那殿下为何会想出手?”甚至还动用暗卫的通信渠道联系上江明澜。
明希垂下眼帘:“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范谷既能同那伙人周旋,也能在暗中给他们使绊子,从他收集来的证据就可以看出此人的能力不简单。
深山里的工匠有健壮的,但年老病残的也不少,范谷照样收容他们,不仅为他们安排吃穿住,还大费周章让人医治好他们。
虽是将他们拘在深山中挖矿打铁,但这何尝不是为了护住他们,逃亡的工匠一旦被官府抓住,最后的下场都不怎么样。
明明深陷困境,却还不忘安顿好那些逃亡的工匠,可见其心性。
“悲惨的遭遇不能成为他犯错的理由,更不能为他开罪。”
“但至少我可以给他选择未来的机会。”出身非他所愿,为东瀛做事也非他所想,能不能抓住这次机会就看他自己的了。
林念笑了。
他说道:“赵参将定会将范谷安全地带给大皇子。”
明希问:“你怎么不亲自送过去?”
江明澜寄来的信里有提到林念,他希望林念能过去帮他一段时间。
林念一本正经道:“陛下令臣为殿下分忧,伴在殿下左右是臣的职责所在,怎能说离开就离开?”
“若这是殿下的命令,臣自然会遵守。”
明希:“......”怎么感觉是她在强迫他离开一样,她只是尊重个人意愿,才会在收到信后,询问他的想法而已。
明希否认道:“我可没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