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说声音越小,连他自己也知道,这个理由有多牵强。
陆微雪却没拆穿他,只是静静地听他狡辩,看着他羞赧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脸上忽然露出温和纵容的笑。
谢明夷看到他的笑,只觉得周围景物斗转星移,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从前。
但这抹笑转瞬即逝,连带着那些回忆,全都消散不见。
谢明夷压住眼眸中的黯然,重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说:“微臣在晚上又重做了莲子羹,不如现在就端给陛下品尝吧?”
陆微雪看着他,沉郁的双眸越发幽深。
谢明夷有种浑身都被看穿了的感觉,头皮发麻。
正当他以为陆微雪会拒绝时,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
“好。”
—
谢明夷只身走在宫道上。
四周寂静,凉爽的夏夜一贯令人心情愉悦。
他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稳稳走进御膳房。
而后知会宫人,将一个砂锅端出来,接着亲自揭开盖子,把热气腾腾的莲子羹一勺一勺地舀进碗里,再装入食盒,神色如常地离开了御膳房。
走到半路,一块突出的石子湿滑无比,好巧不巧的,竟被谢明夷一脚踩中,随即便滑倒在地,滚烫的莲子羹洒在他的裤腿上,登时便烫得他呲牙咧嘴地抱住腿。
“好痛啊——”
四下无人,谢明夷却夸张地喊着,随之而成的眼泪却不是装的。
没人回应他。
谢明夷只得再次叫起来:“好痛,痛得要死了!”
这一次,一道黑影自屋檐上一跃而下,闪身至他身前,蹲下来查看他的伤口。
谢明夷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接着拍开暗卫的手,故作鄙夷道:“你知不知道,我的身体不是你这种低微的人可以碰的!今天你敢碰我一下,我就要跟陛下说,让他把你凌迟!”
暗卫果然收了手,乖乖不动。
谢明夷打量了他一眼,随即哭嚎道:“陛下要的莲子羹没了!这下可怎么办啊!陛下如此喜怒无常,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暗卫道:“御膳房还有剩余,属下可为您取来,只是您的伤……”
陆微雪果然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他。
这招引蛇出洞,他算是用对了。
谢明夷敛下眸中情绪,佯装思索后烦躁道:“行了!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你快去快回,我先回宫换身衣服,脏都脏死了……”
“这……”
“怎么,你还怕我跑了?我都被烫成这样了,你还多嘴?你知不知道,你多耽搁一分,我就多疼一会!”
暗卫拗不过,只好抱拳行礼,飞快离开。
等他消失在转角处,谢明夷方才的蛮不讲理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扶着墙壁站起来,小腿确实剧痛,但这和他当日在冰天雪地里打滚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谢明夷一瘸一拐地朝翰林院的方向走过去。
宴席上,陆挚瑜一边喝酒,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主座上的人。
陆微雪身边的位子空了,且很久没有人回来。
刚才她假意敬酒,实则就是想一探究竟——这个早就该死了的谢明夷,现在是什么情况。
陆挚瑜以为会看到他的狼狈模样,毕竟在孟怀澄口中,谢明夷过得可是生不如死。
但事实令她大失所望,谢明夷依旧那么受宠,不管谁当上皇帝,都把他当成一件珍贵的宝物。
父皇是,皇兄也是。
都改朝换代了,谢明夷为何没变?
陆挚瑜脑中闪过那日在父皇殿外,自己因迟迟不受复活传召而神伤时,谢明夷假惺惺跑过来安慰的场景。
她将手中的酒杯捏得隐隐作响,嫉妒的怒火在眼中燃得越来越旺。
凭什么、凭什么?!
她明明比那个废物强千倍百倍。
陆挚瑜突然“砰”的一声放下酒杯,这一举动,把周围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她的目光有些恍惚,飘向对面。
那里坐满了翰林院的诸位官员,唯独中心处少了一个人。
陆挚瑜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随即起身,走到宴席正中央,朝陆微雪行了一礼,道:
“陛下,近日民间水患频仍,我听闻翰林院的贺大人最善治水,甚至亲手作了一幅大周水域图,里面的河流湖泊皆绘制得无比精美,何不趁今日相聚之时,让我们一睹为快?”
翰林院众人先是有些讶异,接着便感激地看向陆挚瑜。
陆挚瑜说的确有此事,但贺维安性子清高,不愿意大肆宣扬,导致他们始终没有机会以此向陛下邀功。
没想到此时竟被提起来了,他们自然是争先恐后地吹嘘起那幅水域图的精妙,引得在座的各位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纷纷好奇起来。
其中有一个官员道:“那张图长四丈二尺,高三丈五尺,一时半会是难以拿到宴席上来的,不如请陛下带领各位殿下移驾翰林院,前去一探究竟?”
底下人纷纷说好,但他们还是看向陆微雪的脸色。
陆微雪抬手,让刚给他递了消息的暗卫下去。
他的面前摆着一碗莲子羹。
不是谢明夷亲自端来的。
陆微雪苍白冷郁的脸上再无一丝笑意。
他看向台阶下众人渴望的脸,将莲子羹碗推得离自己远了些,而后慢悠悠地开口:
“既然诸位爱卿兴致高昂,那朕准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