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腿麻了。
意识模糊中,将腿伸直,麻劲虽然缓解,疼痛感却又阵阵袭来,两条腿都被带得直哆嗦。
“启禀娘娘,龙胎一切安好,明日起加服黄苓、白术、砂仁熬成的固元汤,两个月内,必能平安诞下皇子。”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不疾不徐。
一旁的人却未接话,只迟迟叹道:
“都这个时辰了,夷儿竟还没醒。”
是道轻柔的女声,带着几分忧虑。
太医连忙劝慰道:
“不打紧,谢公子年纪还小,遇到那番场面,一时心悸也是在所难免,算算时间,不出三个时辰,公子必能转醒。娘娘还怀有龙胎,切不可操劳太过了。”
“是吗?劳烦许太医了。紫鸠,送许太医下去。”女人淡淡吩咐。
“谢皇后娘娘,卑职告退。”
许太医退下了。
接着就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床上的谢明夷察觉到有人在靠近自己,皱了皱眉头。
谢书藜心头一喜,唤了声:“夷儿?”
谢明夷掀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红纱帐,和梦里竟一般无二,他心头一颤。
眨了眨酸涩的眼,才看清周边的一起。
发现那不过是一层透明的蝉翼纱,而宫殿的四面皆由红椒糊泥而涂成,纱帐太薄,层层叠叠地堆积下来,一晃眼,似都被这抹红浸透了。
获椒房殊荣的,只有谢皇后的毓庆宫。
谢明夷勉强笑了笑,干得发苦的喉咙轻声扯出一句:“姐姐。”
“姐姐在呢,你终于醒了,夷儿。”谢书藜笑得温柔,握住了他的手。
谢明夷鼻子一酸,他委屈地微微嘟起嘴,像个天真的孩童,一如既往。
“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也见不到你、见不到爹了,还有我未出世的小外甥或者小外甥女,我都见不到了……”
他说着,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一颗地掉,掉在蚕丝软枕上,浸湿了一小块。
谢书藜笑了笑,她还担心这个平日骄纵的弟弟锋芒太盛,会渐渐疏远了她,没想到遇到什么事,心里还是惦记她这个姐姐的。
“好了夷儿,你这不是好端端地在这儿的么?”谢书藜坐在床前,接过紫鸠端来的百合粥,用勺子将粥轻轻搅着,动作优雅,从容不迫。
她把粥喂到谢明夷嘴前,温声道:“喝吧,这碗粥下肚,我们家夷儿又是活蹦乱跳的了。”
谢明夷擦擦眼泪,重重地点点头。
他怎好意思让怀孕七月的姐姐亲自喂他,连忙把粥接过来,慌忙往嘴里送。
他也不知道自己饿了多久,但舌尖一触碰到这香甜软烂、不热不冷的粥,立马狼吞虎咽起来。
往日的什么挑剔、什么赌气,全都抛之脑后了。
谢书藜比他大八岁,和他并不是一母同胞。
在谢明夷有记忆开始,谢书藜就是一副稳重大气的模样。
她常穿着青色的衣裙,手里拿着绣了飞鹤的团扇,最出格的举动,便是在晨曦的光照下,模仿戏台上的名角,走着四方步。
夏夜纳凉时,她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小谢明夷不懂的唱词,还会拿团扇去扑花架下的萤火虫,那是她唯一活泼的时刻。
“我有所思,远在天涯。”
每每唱得尽兴了,却总在最后呢喃这么一句,眼里是化不开的怅然。
小谢明夷会问她那是什么意思。
谢书藜则大方一笑,拿团扇重击弟弟额头,“你还小呢!懂什么!”
……
思绪回转,一碗粥已经被消灭殆尽。
见谢明夷捧着金碗怔怔出神,谢书藜笑道:“夷儿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这次刺杀虽没伤着筋骨,却将你的一魂一魄都吓走了?那我和父亲难道要像人家说的那样,跑去银屏山叫魂,把你给找回来?”
谢明夷失笑,摇摇头,把碗递给一旁的紫鸠。
他看着沉默寡言的紫鸠,突然想起什么,忙道:“那天张德福说,娘娘有好东西要赏我,不知是什么好玩意,竟还藏着?”
谢书藜故作惋惜,对着紫鸠玩笑道:“你看看我这弟弟,原先是个多好的孩子,夏能扇风冬能生热的,现在却成了什么样子?一个小财迷,成天光惦记着我的那一亩三分地。”
紫鸠微微一笑,“娘娘若不说有宝物,只怕公子是不会登毓庆宫的门。”
谢明夷脸上一热,他干笑两声,“我只是怕,我一个外男,天天跑后宫来做什么呢?更何况爹说了,叫我不要随便来拜见娘娘,娘娘怀胎不易,需要好好静养。”
谢书藜和紫鸠对视一眼,默契一笑。
“夷儿,爹那是哄着你玩的,除太子外,十几个皇子都在后宫,多一个你能冲撞了谁?不过是他怕惹得皇上猜忌罢了,他啊,就是过分小心了。”谢书藜解释道。
“更何况现在皇上中风,宫里都乱成一锅粥了,哪里管得来那么多事,你只管进宫就是,何需在意那么多。”
她摆了摆手,紫鸠便会意出去了。
谢书藜转而又轻声说:“姐姐一个人在这儿,日子实在是难熬得很,你若不来,我真要郁闷死了。”
这番体己话,说得谢明夷心里暖暖的。
他连忙保证道:“日后我一定常来入宫陪伴娘娘,只望娘娘不要嫌弃才好。”
“瞧瞧你,从哪学来那么多装腔作势的话,方才还哭着说怕见不到姐姐了,现在又一口一个娘娘的,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就不用再装了。”
谢书藜佯装生气地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