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长椅的手发痛,指甲快要掐进椅子里,陈芷瑶用尽了力气才憋出一个笑来,她错开阿瓜的视线,向远方眺望,“是吗?”
声音轻不可闻。
真心换来质疑,阿瓜也不生气,谁叫他之前偷懒总是引用电视剧的台词呢,搞得现在说几句真心话也像从别人嘴巴里偷来一样。
接下来的时间,阿瓜絮絮叨叨向陈芷瑶说了好多这段时间他住院的情况。
每天睁眼吃什么药,医生检查身体的时候交代了哪些内容,自己住的地方,还有护士打针缠在手腕上的止血带,他还会跟他们聊天。
他给陈芷瑶露出自己的手来,青筋分明的手背上陷进几粒针眼。
阳光下的草坪柔软得像块大地毯,难得的好天气,周围晒太阳的人熙熙攘攘,他们所处在人群当中,只占据一张小小的长椅,仿佛海洋里的一滴水,微不足道又不值一提。
更深的草丛里跳出不知名的小虫子来,在鞋面上停驻片刻,收获一两声尖锐的惊呼后又跳进另一片的草丛中。
阿瓜跟陈芷瑶既看别人,又聊自己,对话琐碎而漫长,像梦呓,也像卷看不到尽头的长地图。
云层飘走,阳光温度上调,他们是烤箱里的饼干,摊开身体等候慢慢膨胀,黄油的香甜在不断发酵。
所以当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陈芷瑶觉得自己无比残忍。
“阿瓜,我们以后别在见面了。”
他甚至还没意识到这句话代表的意义,侧歪着头问:“怎么了?”
“我不知道你是季霖秋。”她继续给她的谎言添砖加瓦。
“这又没什么关系。”
“可你的身份——”陈芷瑶深吸口气,好半会儿才继续说下去,给他们的关系定下一个无法挽回的死结,“让我觉得很有负担。”
语言是淬有毒药的利箭,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扎进阿瓜的胸口里,他的脸上立刻涌来毫无血色的白,连日来在医院里积攒的病气此时才显现出来。
陈芷瑶清楚阿瓜害怕什么,他在她面前从不掩藏,完全诚实地展露自己,包括他的脆弱和恐惧。
更加方便陈芷瑶一击即中。
“之前收留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很可怜,但现在的你,只让我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你爸爸让我停掉工作全心陪你,这可真不公平,就算我是蝼蚁,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围着另一个人打转。”
“芷瑶——”阿瓜急急辩解,“我可以跟你回家,可以不要季家的一切……”
“可是阿瓜你生病了。”陈芷瑶打断他的话,在他无言反驳的时候又适时提醒,“你看,你总是成为我的负担。”
阿瓜迅速成为一朵快要枯萎的花,“你又不要我了吗?”
“这次你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不用害怕的。”
“可我没有你。”
陈芷瑶轻笑:“那你有没有想过我,阿瓜,你有没有想过我究竟要什么?”
这句话将他问住,阿瓜整个人像犯错的孩子一样在陈芷瑶面前手足无措,他既想牵住她的手,又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会被注定甩开。
“那我该怎么做?”他想知道该怎样做才是对的,才不会给陈芷瑶带来麻烦。
“好好治病,不要拒绝手术,这样大家都能猜到是为什么,到时候又要我出面劝你哄你,我不愿意。”
“好。”他同意。
“好好生活,不要总是问我什么时候来,这样弄得我得时不时过来看你,你爸爸把我对你的好视为理所当然,就算愿意补贴我出行的路费,但也不会考虑对我的工作的影响。”
“对不起。”他为季恕悯的态度抱歉。
“最后——”陈芷瑶压抑住自己波动的声线,“忘了我,像忘记你的过去一样彻彻底底地忘了我。”
忘记她撑伞收留他的下雨天。
忘记他们一起看的同片星空。
忘记挤在手机前龇牙咧嘴的自拍照。
忘记每个拨打语音电话才能睡着的晚上。
忘记快乐、忘记感动,这样才能更好地清空掉谎言和遗憾。
良久,阿瓜红着眼睛抬头,“芷瑶,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