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过铜板爽快地走向小巷子的出口,那边的早市正热闹,全是人来人往的烟火气,他这样的小郎君虽然招眼,但至少没有人悬赏通缉,阿祇叹了一口气,面容俊朗的李瑾露出得逞的笑,冷不防阿祇瞪向他,道:“我手出汗了。”
李瑾这才发现,他的手还攥着人家呢。
“天冷,出点汗是好事。”
他不情愿地放开了阿祇的手,特别自然地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娘子你非要连夜带李潭离开?不会是,那死孩子在靖恭堂杀了人,让你带他出去避风头吧?我劝你,赶紧回去给家主认个错,想当年我们远方表姑奶家有个三叔父的入赘女婿,犯了事想跑,结果……”
趁慕容冲离开的不多时间,阿祇赶紧打断李瑾的案例追述,说道:“四郎,估计宋繇很快会派人追来,他可能会怀疑你,所以你必须立刻回府衙,就当没遇见我们,潭儿的事以后我再跟你解释。”
四郎,这声称呼听得李瑾的通体舒畅,对阿祇有求必应。
李瑾郑重点了点头,追问:“娘子,你想好去哪里了吗?我可以随行保护。”
阿祇婉拒:“多谢,但不必了。”
天色不早,她一边戴上有帷幔的帽子,一边朝巷口张望,最后交代李四郎说:“我知道粮种的事情,家主已经按照九数的方案作了调整,但有一个不可抗力我没写在试卷上,玄盛大概也不会跟你们说,你心里最好有数。”
说着,她拉过李瑾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一字。
李瑾眸光沉沉,心跳咚咚作响,起初还有些心猿意马,但感受到那个字之后,心中一震。不由看向阿祇,可惜隔着帷幕,他看不到娘子的那双眼睛,只闻其声,“前些日子我曾占过一卦,六气所显,前半年厥阴风木,金克木,寒不去,华雪水冰,后半年少阳相火,木火通明,暑日怕不仅酷热干旱,恐有我刚写下的那字隐忧。”
李瑾心中大骇,若真如此,凉州必乱。
阿祇收拾好箱笼,她曾混迹在街头茶肆,这一身打扮得好像谁家小厮,不见一点辛夫人端庄做派,起身拍了下李瑾的肩膀,又说:“我无十足把握,我之所以告诉你个中内情,是有私心的。”她撩起一角帷幔,在晨光里看向李瑾,李瑾退开一些距离。
阿祇真诚地道:“筹备之初需要大量银两钱财,若他遇到阻碍和质疑,你能不能站在他那边,支持他。”
虽然没直接提家主的名讳,话里却处处都在为李暠着想。
任何大疫之言论在中原都是禁忌,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可她对他以诚相待,将未来有可能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卦象卜卦在有些人看来不过是无稽之言,然真正防范大疫,必要囤积药材和物资的兴师动众,家主若真有此举,肯定会遭人非议。
李瑾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阿祇眼神一黯,她可能强人所难了。她不再多说,正要放下帷幔的手却被人拦住,李四郎的面容近在咫尺,他怔怔望着她,像是下定决定,“只要家主有命,我必无不遵从,但若有一日我有事,你能否像对家主一样也站在我身边。”
阿祇感受到李瑾手上的力道,挣了一下,没扯开。
她抬起头,看向李瑾,正色道:“四郎,作为朋友,将来无论如何我也会支持你。”
…………
效谷县城依旧祥和,街上人流如织。
那个幸运儿在阿祇的陪伴下消失在车水马龙,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李瑾才松懈下来,心中怅然。当人回到衙署,家主仍不见踪影,运粮车队已经整装待发,郭统领还在安排车队的人手,准备上路,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四郎,账册和卸下的粮种无误吧?”
李瑾木讷地点点头,“无误。”
“辛苦小李管事,府衙的厨堂伙食真是正宗,我们给你捎来了胡饼和羊肉。”一个侍卫道。
谈起胡饼,李瑾更没胃口了,“多谢。”
他抢过郭谦手里的缰绳,给后面的马车套好马,再插上玄玉阁商队镖旗,“喝……出发。”
众人齐声,“出发。”
路上辛苦,披星戴月,李瑾跟换了个人似的,话少了,做事越发认真,滴水不漏。
两日后,他越发沉默,郭谦就越担心,终于忍不住问:“四郎,你是不是有心事?”
“郭叔父,我想……”李瑾犹豫半晌。
郭谦敏感地察觉到李瑾的异样,忙打断他,冷着脸说:“想都不要想,我是不会让你回三危山的。”李瑾一点不意外,他眼神果断地看向郭谦,“十日送粮的地界还剩四个郡县,等送完了我先不跟你们回陇西,陇南修水渠需要人手,我亲自去送信。”
郭谦眼神有不确定,四郎脑子活络,谁也管不住他,但只要不是去家主那边,总归不会捅什么大麻烦,“你阿父给你定了五月十九那日定亲,你务必到时回家。”
郭谦见他不开口,马鞭差点抽过来,语气沉郁地道:“商队五月底就要出塞,一去西域三个月,你已年过弱冠,莫非还要让长辈操心不成?”
他话没说完,就听驾的一声,李瑾甩起了马鞭,人已策马而去。
李瑾的声音传来,道:“叔父放心,四郎自会听阿父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