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郎君那日打架回去,已经被关了三天,从雅风苑一被解禁就眼巴巴地往家主小院跑来。看起来是哭了一鼻子的,辛夫人送学子装扮的潭郎君走出门,院子外面的侍卫见了辛夫人提着箱笼随潭郎君一同出来,赶忙行礼。
辛夫人客气地对侍卫说:“天晚了,我送潭郎君回雅风苑。”
侍卫低着头,拱手道:“夫人,我,卑职可以护送玄郎君回去。”
辛夫人听这声音有点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温和地对小侍卫说:“太麻烦了,雅风苑不远,我们自己走就行。”那侍卫个头不高,性子有点倔,低着头堵着门口回禀:“大人下令,要卑职跟随保护夫人。”
看来这些人是效谷衙门的人,极有规矩,只听李暠的调遣。
慕容冲攥紧拳头正要训斥,辛夫人拦下他,又看了一眼侍卫,有点不确定的地开口:“祖弇?”
那侍卫抬起头傻傻一笑,黑夜里他的卷发藏在黑色幞头里,身穿暗红色圆领袍衫,脚下长靿靴,身材不算高但十分壮硕,腰中佩刀,真有几分高手的样子,“夫人,今日起我便是您的侍卫。”
这下更麻烦了,辛夫人打量了祖弇一眼,他就是要与她比试射御的对手,祖弇又曾救过她,那孩子一笑露出白牙,满脸的憨厚样。慕容冲有些紧张地看向阿姊,辛夫人给他稍安勿躁的颔首,“也好,那就有劳你跟着跑一趟吧。”
祖弇伸手就要接过箱笼,道:“夫人,让卑职来提。”
辛夫人婉拒他,“箱笼里有我给潭郎君准备的汤盅,我自己拿就好。”
“是。”
祖弇迟疑了下,便不再与夫人争抢,玄郎君除了让他们寸步不离地保护夫人外,其他一切听从夫人安排。于是,慕容冲执灯,阿祇提着箱笼走在中间,祖弇点着火把,一路跟在她们后头不远,朝雅风苑而去。
入夜,辛夫人跟着慕容冲的步伐,她来了三危山好几日,对这里的地形比较了解。今夜是有风的弯月天,空中时而飘过的乌云遮蔽月光,树林风声沙沙,火把被风吹得摇曳闪烁,慕容冲走在前面,手中的灯被风吹灭,他停住了脚步。
慕容冲对突然冒出来的祖弇,暗生杀意。
辛夫人衣袂翻飞,扶着兜帽走上前,拦下他伸入腰间的手,悄悄摇头阻止他的莽撞。后面,祖弇举着火把走近,他与慕容冲并不熟,他的任务就是保证主子的安全,祖弇对辛夫人一礼,“灯灭了,让祖弇走在前面,给夫人和郎君照亮吧。”
辛夫人拉着慕容冲让到路边,“多谢。”
前面不远,正是阮秀当初袭击他们的地方,祖弇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放在刀柄上,回头对她们说:“夫人小心,这边的路不太好走。”这个龟兹少年曾见识过尸山血雨,自己也是稷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对危险十分警惕,他几乎把全部精力放在漆黑的前方,冷不防,头一痛,没想到竟被身后的人袭击。
眼前一黑,祖弇便晕了过去。
慕容冲动作很快,扔掉手中的木棍,道:“阿姊,我们快走吧。”
他的戾气太重,阿祇根本来不及阻止他,皱眉拉住他,道:“等下。”她探了祖弇的鼻息,幸好只是晕倒了。事已至此,她只好先将祖弇拖到了路边的树丛旁,然后捡了地上的火把,拖着慕容冲的手朝山脚的方向跑去。
“阿秭,我,我们这是去哪里?”
“靖恭堂大门有守卫,我们很难逃出去,好在陇西的粮车停在库房,明早就要上路,我们躲在里面混出去。”数术比试结束后,这两日宋繇与玄玉阁的大管事,取长补短,连夜作好分粮播种计划,明日一早,郭谦他们就要出发运粮种去郡县。
慕容冲兴奋地说:“阿秭,你要带我去西域吗?”
阿祇犹豫再三,对这个半大的孩子说:“西域不成,路远且道险阻,你既然已经被封为平阳太守,身上可有凭证?”慕容冲不自觉地摸向胸口,那里藏着一枚小小的印信,但独自去平阳上任就如羊入虎口,“可平阳那里,我们没有能倚重之人。”
阿祇的眼神有些奇怪,摸了摸差不多与她齐肩高小人的头发,“李暠是你名义上的家主,为什么不求他?还是你觉得,你的阿姊我神通广大,比李暠更值得仰仗?”
慕容冲纠结地躲过她的手,不说话,阿姊与所有人不一样,她待人真诚,没有算计,可慕容冲就是不想她把自己当作小孩子一样看待。
阿祇熄灭了火把,前方不远就快到有人的地方。
她正在静静观察,慕容冲小心地攀上她,在她耳边低语:“阿姊,李暠此人深不可测,我兄长在关中自立,叔父在关东称王,慕容家的兵马能牵制姚苌,足矣改变凉州的战事,你让我怎么相信他没有私心?”
阿祇略带吃惊地看着慕容冲,古人早慧,她确实不该把慕容冲当作普通孩童。西凉是关隘要塞,无论中原混战结果如何,战火早晚会烧到这边,慕容冲担忧的不是没有道理,但这世道,就是丛林法则,根本无法独善其身。
卯时刚到,正门前,火把通明。
郭谦带着人套好马匹,昨夜他亲自查验过粮车,没有差错才放心睡了两个时辰。
天色未亮,李瑾精神不太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马上要离开送粮到各郡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娘子。这时,宋繇手中拿着厚厚的账册赶来,他已与郭谦详细对过分粮的细节,嘱咐道:“郭统领,粟米和麦种先运送二十石到敦煌、冥安、效谷县,十石粮种送到渊泉、广至、龙勒,其余的运回陇西,第二批粮种十日内务必送到,这是清单。”
郭谦接过账册和清单,亲自安置好,承诺道:“放心,缺少的粮种保证按时送到,只是这修渠的人手还不够,从黑水河引水到陇南,就怕赶不及夏播。”宋繇走到粮车前,又审视一番,说:“家主已经调派人手去了,迁徙到陇南的狯胡人也会留下一些人,任你调遣。”
胡人桀骜,与汉人有隔阂,由家主亲自和狯胡王沟通,这些招抚来的胡人能帮忙修渠,那便再好不过。郭谦放下心,家主说半月后会亲赴陇西,手上的账册对今年的春耕作了很多批注改动,好像都是辛夫人的手笔,那个女人,欸,不知是福是祸。
走在粮队最前面,他家混世魔王李四郎不情不愿地上了马,数十人的侍卫早已整装待发。李四郎回头张望了一眼,仍是失望,“叔父,我腹中饥饿,能不能吃了饭再走?”
郭谦怎猜不出他的小心思,他在等天亮,好向惦记的人告辞。郭统领可没惯着他,此行任务颇多,耽误了正事谁都担待不了。四郎不知天高地厚,惦记不该惦记的人,早晚得酿成大麻烦。
郭谦喝道:“当务之急,得赶紧送粮种,还不赶紧上路?”
李四郎不愉着看向宋繇,道:“喂,我那赌局的钱记得帮我收好了,都给娘……咳咳,主母,还有,记得写信告诉我今日比试的结果,不许漏掉每个细节,就当我欠你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