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路过花容脚边时,她开了鬼眼。
——肩上还有两盏明灯,说明魂魄还在体内。
那肉身缘何会死?
“等等!”花容叫住了两人,不由分说握住了尸体垂下来的手腕。
扼腕探上魂脉,头顶的魂灯忽明忽暗,竟是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至于这肉身,那打进心口的长针,似乎有点儿眼熟呢。
“沈择,你既已入我罗府,便请慎行。”
说话间,一只葱白长手扯着她的衣袖已然将她的手从尸体身上拉开。
花容望着突然空荡荡的右手,弹了弹空气,叹出口气,“罢了,既然二儿子不想救,那小娘我也乐得清闲。”
言毕,望了眼怔在原地抬着尸体的两人,对着追来的未未道,“带路,咱们回。”
这姑娘追得这么紧,看来今晚是不打算放过她了。
刚好,闲来无事,逗逗这将死之人解解闷也未尝不可。
未未一路上一言不发,将她带回到沈择和罗老爷的婚房。
这沈择的记忆里,对于罗老爷之死,很是混乱!
她呢,曾是兖州城城主的千金。
十二岁时因父亲之事受到牵连,遭城民唾弃辱骂,在逃亡途中被抓送入洚国充当为奴,因长相出挑又被选入教坊司成为一介乐籍。
十五岁,一次入宫晚宴上,被大监看中,在逃离途中又被这家的三爷救了下来。
罗三爷养了她两年,在今年罗老爷子的寿辰上做了个局。
命她结识勾引罗老爷,混入罗府,做三夫人。
这场局,她做了三个月。
罗老爷终于以老来冲喜之名娶她进府。
可谁知,新婚当夜,在两人喝完交杯酒后,罗老爷便一命呜呼。
她急中生智,把人扒光了拖到床上,想混淆视听,装作罗老爷行房事时心力不济,那什么而亡。
可谁知却被躲在暗处的杀手所杀。
那时候,罗家那位二爷,还远在京师。
而她之所以甘愿当作罗三爷的一颗棋子嫁入罗府,便是为了这位二爷。
罗二爷,罗夕年,乃洚国首辅,当今陛下的小舅子。
当年太子死在兖州之后,便是他一手扶持当今天子坐上皇位。
罗府,必然藏着天大的秘密。
花容想到此,便笑了起来。
若这一切都与这罗夕年有关,那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看来,不久后她就能重返罪孽殿了。
到时候,这般罪孽深重之人,她非得给他炼化成恶鬼石不可。
未未被她毛骨悚然的笑意刺激地很不舒服,终于也不装了,开口问道,“你疯了不成,一直在笑什么?”
花容顺手一划,一根长烛直奔未未额头而去,“嘭”地一声闷响,未未一连退了好几步,在她扶额的指缝中俨然漏出一片猩红!
她惊恐地望向花容,“你,你大胆!”
花容甩袖坐到身后的软榻上,鬼眼闪烁,烛光摇曳中,隔着耳际滑落的碎发在她的脸上撕出几片阴影。
再抬头时,嘴角的笑意就似开在地狱里的花,快绽放到了耳根子。
“大胆?”她笑出了声,随即眸中一片煞气,大喝而出,“庶人敢尔!”
未未只觉一阵阴风袭来,膝盖骨瞬间软了!
——“扑通”就跪到地上。
“你,你用了什么邪术!你要敢对我做什么,主子是不会放过你的!”
还真是人的通病,全身上下,骨头都没有嘴硬。
明明怕的要死,偏还要逞口舌之快!
花容冷嘲地瞥了她一眼,“回去告诉你那主子,我没空。”
“什,什么?”
花容倒了一杯酒灌进肚子,一手把玩着金灿灿的酒杯,一手敲击着桌面,道,“方才是蜡烛能保你一命,你说要是这酒杯的话,会不会穿透你那颗头颅?”
说完,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浅笑着看着露出满目不可置信的未未,在眨眼间爬出门外,逃之夭夭。
花容放下杯子,重新站了起来,支着腰转动着脖子,毫不客气地将大开的门一袖子扇关上了。
要说这人间烟火,确实比诡界暖了不少。
可她偏生不喜暖,就喜欢诡界那阴冷之气。
花容走到了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肌肤胜雪、娇艳妩媚的女子,“啪——”地打了个响指。
一个娇俏甜美的美人儿在镜中化形,看到花容时愣了一瞬,很快作揖,“花容判官。”
花容眉眼未抬,指了指长脖后的脖窝,“去看看,是不是有孔。”
美人儿在镜中翘首顾盼了一番,才瑟瑟走出,细细地趴在花容的脖子上。
镜中物顷刻变成了美人儿的视线,目光所及之处,细碎的绒毛在毛孔上轻晃,格外白皙的项窝上,果然有个清晰可见的紫黑色斑点。
花容略颔首,又一个响指,美人儿转瞬消失了。
“咚咚咚——”门口随即响起了敲门声。
“来的还真是慢。”花容挑眉之余,不满地龇了龇牙。
敲门声又起时,花容才漫不经心地“昂”了一声。
门口之人赶紧应答,“叨扰了,三夫人,二爷……”
花容毫不客气地打断话茬,“既知是叨扰,还不快滚?”
许是没料到花容这么打脸,来人在门口愣了半晌,才又鼓起勇气敲响第三次门,“三夫人若有怨气尽管朝棋布撒来,但还烦请三夫人菩萨心肠救救星罗!”
说着,他直接退后一大步,下了台阶,跪在了雪地里。
腊月天,风雪交加,正是极冷的时候。
花容乃诡界判官,怎会有菩萨心肠?
他倒不如说,救了他往后下了阎罗殿他必将奉上三魂七魄,做她手中一盏听话的鬼灯。
花容曾也是人,但兴许是时间太长,记不大清生前诸事。
却只晓得一点,她极其讨厌人类,尤其是重情重义之人。
诡界罪孽殿万余年,见惯了人心铁石、鬼骨黢黑的灵魂。
想起方才院里见过的抬“尸”人,还有那“尸”本身,她还是勾起嘴角,起了身。
——这善骨嘛,简直太难得了!
她拂袖打开大门,一袭红衣倘若媚鬼浮影,罗袖中一阵金光闪闪,在抽离时,已然多了一张契约。
【上曰:魂契。
签约者死后三魂七魄卖予罪孽殿殿主花容。若有违背,契者可直接抽离魂魄据为己有,签字即生效,不得上告!】
她两指一勾,跪在地上的藏衣青年,顿时倒在地上。
下一刻,青年的魂魄伏地而起,惊慌失措地望向门前的红衣女子,只见她樱唇如花般绽放,“签了它,吾就去救他。”
话落间,一纸契约已经飘至眼前。
青年人惊慌失措,来不及思虑,只看到自己的手不听使唤地拿起一根金光大笔,在纸上画了名:棋布!
花容眨眼一笑,鬼消人醒。
棋布昏沉间在雪地里睁眼!瞥到台上那抹红裳,慌忙起身跪好,对着花容就是一叩首,“谢三夫人!”
只是——他怎么会晕倒呢?才跪了盏茶功夫。
——算了。
方才在后院儿抬走星罗时,他就听到了三夫人那句话。现在夫人肯出马,星罗想必是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