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缘沉默地垂着头,房间内寂静的连床榻上的何五公子气若游丝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看着他这幅模样,少珏呼吸急促了几分,她听说当时送何家女娘的出嫁的队伍攘括了何家所有的嫡系,就连何昭君身怀六甲的嫂嫂都去。
人,就这么没了?
何缘站在自家公子塌前,似是自言自语,小声喃喃。
“喜事变丧事,那就是一瞬间的事情,雍王父子突然的发难,让主公猝不及防。”
“主公将所有可用的人手都压了上去,子侄,亲信,家臣,面对肖氏逆党的威逼,也没有丝毫退让,就这样一天一天咬着牙,终是将冯翊郡守住了,但何家所有人,连妇孺都都不剩几人了。”
何缘的眼前似是还浮现当时的画面,他的鼻尖充斥着血腥味,手臂沉到抬不起来,看到有刀光而过也只能凭着本能去挡。
不远处,自己唯一的亲人,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靠在墙角边,不知是生是死。
身为何家的家仆,何缘他自己从未后悔跟随主公,但只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公子。
看着床榻上脸颊苍白、气若游丝的男子,何缘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住。
一股酸涩压在心头,让人说不出话,少珏看着烛火,手指掐在指腹上,认真的,安静的听着这个沉默寡言男子,压抑已久的诉说。
嘶哑的声音响起,“明明,明明我们已经守住冯翊郡了,都城的援军就在咫尺,可那天夜里,叛军营中有喧嚣慌乱声,随后城中各处冒出不知的人,就那样对着冯家人屠戮。”
少珏闻言,惊愕的看向何缘,脑子里思绪混乱。
“你是说,有人在灭何家的口?”
少珏一字一句问出口,声音中带着些许沙哑,目光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男子。
何缘只是摇摇头,表示不知。
少珏有些惊疑不定,雍王父子难道就如此厌恶何家,恨不得绝了何家人吗?
“我也不知,当时五公子已经重伤昏迷,我与何故身上带伤,根本不敌来人,只能带着公子仓皇而逃,可那些人却紧追不舍,他们不曾掳掠妇孺,不曾烧杀抢掠,唯独只盯着何家人不放。”
“我与何故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带着公子四处藏匿身形,留下记号,待主公寻来。”
何缘长吁一口气,四五句话,却仿佛用尽了这个八尺男儿全身的气力。
看他这幅模样,少珏叹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沉闷。
她最后瞧了眼何家五郎,便领着何缘来到书案前,示意他先坐下。
书案前,少珏眼眸微垂,澄澈的眸光如静谧平静的湖面,但若细看,却恍惚自己望不见湖底。
少女心中有千般思量,但她也不妄自夸大。
她幼时长居于乡野,对都城中的朝堂局势确实不胜熟悉。
雍王,何家,灭门的刀与执刀人,还有都城……
若是此时有一个熟知都城之事的人在就好了。
咦?!少珏似是想起什么,开口问何缘:“你刚刚说援军将至,那带兵的将领应是凌不疑,凌将军?”
虽然少珏是提出问题,但她的语气中却带着十分肯定。
“是,前方传来的消息是如此,若非凌将军领兵提前阻断叛军粮草,我们这边怕是也坚持不了这么久。”何缘回答道。
他顿了顿,又像是得到什么答案一般恍然,“可能也是因为凌将军打着切断叛军后备军需的缘故,所以才来的稍晚了几天。”
“晚了几天?”少珏脸上露出些许诧异。
她明明记得,凌不疑走的很是匆忙,应是接到命令,紧急做好部署就即刻出发了,还是全军疾行,怎么会晚?
“不对,凌不疑接令后,没有任何耽搁,即刻就出征了,而且以黑甲卫的能力,奇袭切断粮草都不会耗时多久。”
何缘不由地皱起眉头,以为少珏是给凌不疑打圆场,心中不免有些不舒服。
一看这位女公子与那位凌将军就关系匪浅,他想着,毕竟女公子对他家公子有救命之恩,索性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很确定的重复了一遍。
“按正常从都城过来的时间看,确实晚了几天,我们主公十几日前就察觉雍王父子的异动,暗中派人将密信传回都城,以求大局安稳,正常来说,大军疾行,也不过十日左右,但凌将军却是十几日后将将赶来。”
何缘加重了语气,少珏看他那副笃定的模样,也不觉得会有人会如此诚恳的说谎。
但她心底的沉重又增添几分。
她不免按了按额角,轻叹。
何缘看着她这样,心也忍不住的悬起来。
连夜赶路,少珏清丽的脸庞也不由地带上疲色,“你刚刚说,何将军早就暗处派人向都城示警,但据我得到的消息,朝堂上并没有收到关于冯翊郡的求援。”
“而冯翊郡的战报是由铜牛县的县令在部分百姓涌入时,紧急上报的。”
少珏心想,这件事,还是嫋嫋定亲那天,自己趁着阿父喝的半醉半醒套出来的。
何缘的声音紧了紧,“女公子的意思是……”
“恐怕在那都城里,还有不知道多少的牛鬼蛇神,正躲在暗处窥视呢。”少珏嗤笑一声。
纤细皎洁的手指揉了揉眉间,少珏微阖眼睑,缓了缓眼中的酸涩之感。
唉,之前自己还信誓旦旦的跟他说,他不在的日子里,自己的生活不过是粗茶淡饭,平淡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