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渊面色凝重:“同州投降一事,实在始料未及。突厥现在据着岳州,本和同州之间隔着沉霞山脉,不知何以翻越重山。知州丁峤未曾做好战备,又率阖州望风而降,致使突厥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同州的土地,而同州和京城之间再无天险,陛下需尽快下旨加强京城守备。”
皇帝不置可否,转动着手中的茶杯,零碎的琥珀光倒映着他的目光:“突厥何以行军到同州,就如他们突然到了平州一样。现在民间流言四起,将那些突厥蛮子传得神乎其神,同州知州又不战而降,民心军心一片低落。如何处置此事,才是眼下最要紧的。”
“陛下说的是。”谢临渊马上改口,略一思忖,才道,“突厥人先是大肆屠虐,后又施以安抚,确实拿捏了人心,只怕自同州至京城沿路不少官员都要动了心思。我们或许可以先拿丁峤做个样。”
“怎么做?”
“丁峤老家在寿州,他如今投敌,老家的亲眷必然惊惧不安。陛下可降旨安抚,并命地方官员加以慰问。”
“降臣亲眷还要安抚?岂不是让那些还在摇摆不定的人没了后顾之忧,个个降了突厥去?”
谢临渊摇摇头:“陛下也说了如今军心低落,如果株连到降臣亲眷,反而会逼反了前线的文臣武将。反之,倒彰显了陛下的仁德,收拢了人心。”
皇帝不动声色地看着谢临渊垂顺的脸,又问:“另京城守备一事,朕暂且还无此打算。如此早做预备,反倒长了那些蛮子的威风。如今突厥下个目标便是陇州,但以陇州目前的兵力和守将怕是难以阻挡,你可有举荐的人选?”
谢临渊默了默。
如此重大的军情要事,皇帝只摆了张桌,沏了壶茶,召了自己一个大臣进宫商议,这本就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
他和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接触得越多,便越能感受到他心思的深不可测。
他能察觉到很多时候皇帝心中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只是缺了一个能替他说出来的人。
就如李渡一案,皇帝如果真想对李家及其党羽赶尽杀绝,又何必延宕那些时日?
那眼下,皇帝的心意又是什么?
谢临渊转过许多纷纭的念头,但所费不过只是短短的几个刹那。他很快答道:“各地兵力不足,若多方筹集,只怕会事倍功半。交泰总督温朔雪手下有精兵强将,且近些年西南边境安定,可命他分兵调至陇州。”
“哦?”皇帝转动茶盏的手停了,比夜色更暗的瞳仁微微收缩,如同某种警觉的猛兽,语调却是轻轻柔柔的,“温朔雪可是李渡养出来的。”
“正是,”谢临渊觉得头皮有些沁凉,但还是硬着心说了下去,“但也正因如此,温朔雪对李渡并无多少忠心。之前清查李渡时,便查到李渡每年都要给他送去几十万两雪花银,这才稳住了这么一个人。且此人多年风评向来便是凉薄无情,见利忘义,李渡倒台时,他亦是风雨不动安如山。”
“那这样一个人,该如何调动他呢?”皇帝问下去,“突厥进犯,正值秋收,今年北方的税收是指望不了了,加之国库本就空虚。征调他的部队,要花费的银两可是不计其数。”
谢临渊知道自己又摸准了皇帝的心思,暗暗松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么多年,他的口袋早被李渡塞满了,调拨军队的花销可以让他自己出。陛下只需许诺他一个名头即可。”
“名头?”
“不错。温朔雪出身寒门,虽然之前立下军功无数,先帝赐了许多封赏,但此事一直是他的隐痛。十几年前,他进京述职时,有个枢密院的文吏曾在私底下拿此事取笑,传到他耳中,被他半夜揪出府去,叫了几个手下的兵当街抽了那文吏的板子。所以,他不缺钱,只缺名。陛下若将其封为异姓王,于他而言,便已胜过无数赏赐了。”
空气中仿佛有道无形的线被扯紧了。谢临渊霎时觉得自己的脸被割得生疼。
“自立国之后,我大晋从未封过异姓王。如此封赏,只怕会养虎为患。”
谢临渊装作未察觉皇帝语气中的凌厉,笑了笑,道:“老虎尚惧天敌,何况一个温朔雪呢?”
皇帝没应声,只是看着他。
谢临渊道:“此次反击突厥的都统是信王殿下。此次战术,我们已推演得几无遗漏,而且殿下是您的血亲,温朔雪如何迈得过他去呢?”
皇帝眨了下眼。
没过太久,他翻出另外一封奏疏来,这封奏疏上还压着一块刻着“绣内司”的令牌。
他摆弄了几下,没再说话,只是微微扬起脸来,如霜的月色雕刻出他脸上的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