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引人瞩目的是,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条手臂。
走到近处时,闫停鹤看到那条手臂的截断处,经脉甚至还在跳动。
接着,他听到周楚说:“闫知县,突厥已暂时退兵。”然后,他看到那只断臂被递到自己面前:“这是对你信任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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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州的府衙如今已更名易姓,在这儿做主的已是冯元贞,原本的知州等人做了阶下囚。
黄金狼头纛在萧瑟晚秋的冷风中飘荡,面无表情的脸正沉默地注视着整座城。
是日,冯元贞正坐在正堂之上,听着底下的人议事。他的座椅背后挂着一支镶金嵌玉的箭囊,囊中装着十支金箭。他神色恹恹的,只在忽然听到某句话时才闪过一丝亮光。
“斛律轸,通往同州的路有消息了?”他问。
那被他点了名字的突厥将领应声:“不错,我带人在沉霞山脉中打探时,发现了一些村落。他们平时和外界有交易往来,都走他们自己才知道的山路,这样才好避税。我去看过了,这些路因为要运送货物,倒算不上难走。”
冯元贞盯着他看了会儿:“他们就那么轻易地告诉你了?”
斛律轸沉默了会儿,他以为冯元贞对汉人生了一丝怜悯之心,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为了逼问,杀了一些人。”
“那就是还留了活口?”
“是。”
“蠢货!”谁也没想到冯元贞竟暴怒,“突袭同州是机密。你如此大张旗鼓地打探,还留下活口,是生怕别人不把这消息散播出去吗?”
这位性情古怪的军师平日看起来文弱,但在场众人却都知道他雷霆之怒下能做出什么事来。斛律轸当即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握拳击在胸口:“属下愚钝!属下马上命人去把那些村子统统剿灭。”
冯元贞冷哼一声:“你最好保佑这些人暂时还没把风声走漏出去。”
“这些村子都十分封闭,除了交换用品,很少和外界往来,应当不会这么快有消息传出去。”斛律轸急忙解释。
“记得遮掩好。”冯元贞没再追究,只简单嘱咐了一句,正要听下个人禀报,却听得外头传来喧哗之声。
他抬眼望去,只见外头守卫的重兵如河水分流般让出一条中间的道来,十几个铠甲破碎、满身血痕的士兵踉跄着跑了过来,后头是几人抬着的担架。
“绰鲁?”
堂中有人眼尖认出了担架上的人是谁,当即失色。一众将领闻言,纷纷跑到外头,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冯元贞朝身边的斛必怒儿递了个眼色,才慢悠悠地起身,揣着手缀在人群后头。
“你的手……?这是怎么了?”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不是说上宜兵力空虚,怎么会伤成这样?”
“快叫大巫医过来!”
绰鲁面色灰白地朝天躺着,那副精铁打造的胸甲几乎被人砍烂了,留下交错的道道伤痕,但最可怖的是他的左臂竟齐肩而断,露出森然的白骨,鲜血已将身下的白布染红了。
他没有喊没有叫,只是用那渗了毒般的目光越过众人,目眦欲裂,逼视着冯元贞,忽而哈哈大笑,笑得旁人心里都瘆得慌:“军师啊军师,你们汉人真是狡猾,你被自己的同胞骗了却不知,害得我军受此折损,你要如何向我们的首领,向大汗交代?还是说,你原本就是和那姓黄的串通好了,要毁了我们?!”
冯元贞听他不知所谓地说了一堆,眉头微皱,看向跪在一旁的小兵,问:“到底怎么了?”
那小兵不知是被伤口疼得,还是吓得,哆哆嗦嗦地开了口:“禀军师,各位大将军,我们本来就要拿下上宜城了,没想到两边高地忽然朝骑兵阵射来火箭。马儿们受了惊,发狂奔走,全军都乱了,这时又冲来敌人。将军,将军这才……”
“绰鲁,你可识得对方将领是谁?”斛律轸问道,“凭你的勇猛,我想不到晋军中有谁竟能把你伤成这样。”
“你们当然想不到,连我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在做梦,”绰鲁依然恨恨地瞪着冯元贞,咧开淌着血的嘴缓缓吐字,“是慎昼初,是我们都以为死了的慎昼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