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停鹤说罢,立即便有百姓附和:
“闫知县,我们都信你的!”
“是啊,闫知县这么多年为咱们做的,咱们心里都清楚!”
“你说的我们就听!”
“多谢父老乡亲们信重了!”阎停鹤抱了抱拳,便命人上来摆好桌椅,又搬来一箱箱库银;另有一拨人终于启开了方才一直巍然不动的城门。只是这时,急着要出城的人已少了许多,更多的人已在士兵的引导下排起了长龙,等着发给自己的那一贯钱。
那可是整整一贯,大多贫苦人家一年下来都未必能挣到这个数。这次要是侥幸逃过了战乱,这笔钱能让他们过上几年好日子呢。
一个文书瑟瑟地坐到了桌后,铺开账簿。但他似乎在忧愁着什么,攥着笔的手都用力到泛白,忽地肩膀被阎停鹤一拍,整个人便猛地颤了一下,哭丧着脸抬头看他,只见阎停鹤朝他道:“这儿就交给你了,我要到北门去安排守城的事。”
不想,那文书经他这么一嘱咐,像是被瓦解了最后一丝意志,竟像只虾子似的弯着脊背跪了下去,哭着说:“老爷,小的也想走,求你也放我走吧,我一文钱也不要。”
阎停鹤顿了顿,竟没说什么,挥了挥手:“那你就走吧。”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那文书一边抹泪一边一叠声地告谢,随即急匆匆地朝家里跑去。
阎停鹤朝身后问道:“还有谁愿意留下做完这桩差事吗?”
不料,他身后的文吏竟都纷纷跪倒在地,又是磕头又是求饶,只盼着自己也能趁此机会一道逃出生天。
阎停鹤依然没有为难他们,只是让他们各自处置去了,可一回身看到百姓正焦虑殷切地望着自己,一时不由得还是哽住了。
偌大的官衙,在此危急存亡之秋,竟无一人愿意担当半分责任。
“让我来吧!”这时,忽然想起一道脆生生的声音,有些紧绷,但也坚定。
阎停鹤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名为讶异的裂痕——他看到站出来的竟是方才刚被自己从牢里放出来的阿枝。
“你……”阎停鹤看着谢枝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过来,坐在桌前,提笔膏墨,压低了声音,“你会吗?”
谢枝已示意排在头一个的人上前来支钱,闻言朝阎停鹤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我没有问题,只是需要您再留一些人下来镇镇场子。”
“这是自然。”阎停鹤在边上站了会儿,看她做得井井有条,只好暂且把那股子疑虑咽了回去,贴近她耳边问,“周楚的事儿安排得怎么样了?”
谢枝没说话,只又向他点了下下巴。
阎停鹤看她异样地镇定,心里还是如打鼓一般。
好在他并没有忧虑太久的工夫。
城门口忽然又起了喧嚷,阎停鹤还以为又起了什么乱子,走近了才发现百姓们一个个都翘首望着城外,原本灰败的脸色竟都隐隐潜藏着一种名为希望的光亮。
阎停鹤心念一动,急忙望去,只见十几个着甲军士正策马疾驰而来,在身后扬起一阵烟尘。
来了。
阎停鹤提醒自己,暗自掐了一把自己的手下,逼着自己在这生死攸关心急如焚的时候强装出一副欣喜的模样来,在来人于城门下马时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朝着为首的人道:“慎将军,终于是把你盼来了!”
“慎将军”三个字一出口,如水入油锅一般,叫整个人群轰地炸开了。
“慎将军?哪个慎将军?”
“咱们大晋还有哪个姓慎的将军?”
“可,可不是都传他被突厥人给……”
阎停鹤手心已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但仍旧装作比之前更加从容,转身朝百姓们道:“父老乡亲们,这位就是慎昼初慎将军啊!他来了,咱们就有救了!”
这时,周楚也摘下头盔,上前几步。向来寡言的他在这场面下没有半分胆怯,如一座沉默不可撼动的山岳一般,予人安心的力量:
“乡亲们,我本镇守云州,不想被突厥偷袭,害得国门大开,城池被毁,而我却得人营救,偷生至今。如今突厥直取城下,实乃我失职之过。我对不住陛下的信重,对不起大晋的百姓……”
谢枝的笔停下了。这和她之前跟周楚对好的词儿不大一样,她本来想假借杨德兴的名义让周楚暂时接管城中守军,可他却在这儿忏悔起来了。
难道他真的是慎昼初?
“我向大家立下军令状,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让上宜城被破。”
这掷地有声的一句话,瞬间掀起了一阵热潮,原本如惊弓之鸟的人群一齐欢呼起来,许多人竟相拥着喜极而泣。
谢枝看着眼前景象,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眼眶也有些发烫。她看着刚站在自己前头要取钱的衣衫褴褛的沧桑男人扭头就走,忙叫住他,甩了甩手里的那贯钱:“这位叔叔,你的钱还没拿走呢!”
那男人揩着眼泪回望她,脸上乐呵呵的,连连摆手:“钱我不要了,我不走了!衙门以后还得用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