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李承玉像是觉得无聊了,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揣起手起身就要离开,“世上的事总是不如人心意的。”
“承玉,”李渡手里的鱼竿像是晃了一下,“你要明白,这李家日后总归是你的。”
李承玉笑了几声,笑声飘散在这冬春交接之时似寒非暖的风里。李渡想要再开口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闭紧了嘴。
李承玉想,如果他再蠢一些就好了,蠢到可以毫无疑虑地相信自己父亲的话,或许这辈子都要活得开心些。
他曾经也觉得父亲是个慈爱的父亲,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渐渐发现世上的事,自己眼睛看到的是一个模样,背后又是一个模样。
父亲和其他的高官大员有些不一样。他们有了权,就开始贪财,贪色,就如夏度支使慕好美色而生出沦为京中笑谈的后院之事。但父亲只想要更多,更多的权力,对于旁的事几乎漠不关心。对于自己这样一个孩子的诞生,他是失望的。因为自己随时都会死去,一岁,两岁,十岁……总之,是在一个未来并不遥远的日子。
于是第二个孩子出生了。
自己看似端庄贤淑的母亲也疯魔了。
在第二个孩子被烧成了炭,闹得家宅不宁的时候,祖父才出来庇护了自己。父亲是迫不得已才接受了自己,他早就明白的。
明白了,才不会有任何期待。
李承玉回东厢的时候,却看到侍女们都围在一块,拥着正在抽抽嗒嗒的骊秋,院子里铺满了各种书册画帛。他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很累,于是拣了张石凳坐下,问:“出了什么事了?”
见他回来了,侍女们都噤声行礼,退后几步,把还坐在地上哭的骊秋彻底暴露在李承玉眼下。
骊秋也不敢再一味地哭,抹了抹眼泪,才哭得断断续续地说:“大公子,奴婢这几日看太阳好,便想着把书册都拿出来晒一晒,免得被虫蛀了,没想到方才不小心把这画给扯坏了。”
她抱着怀里的那卷画,豆大的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淌下来。
李承玉道:“坏了就坏了,你把其他的书画都收起来吧。”
“可是,可是……”骊秋一手虚握成拳,使劲揉了揉眼睛,“可是这是少夫人在时最喜欢的画,奴婢还想着什么时候,能……”
她的喉咙像被一团冷硬的棉花堵住了,一下子便说不下去了。
李承玉听到这个像是很久没出现过的称谓,一怔,手指痉挛般动了几下。然后他走到骊秋面前,接过她递过来的那卷被扯坏了的画——他认得的,那是聂飞白的《榴花白头图》。
他记得谢枝确实时常拿出来品鉴,只是现在,原本并肩依偎在花枝上的两只白头翁正好被扯散了。一道弯弯曲曲的裂痕从它们中间穿过,像是某种天意。
李承玉默不作声地看了良久,仍旧说:“无妨。我会修补好的。”
说着,他把画卷好,看到骊秋仍旧跪在地上,又说:“你起来吧,下不为例便是。”说完,他就径直往屋后的书房去了。
自打和李渡说完话,他心里便有一种隐忧——谢枝没有回江南老家,那她又会去哪呢?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才好。早知如此,或许自己当初应该派人护送她回家才是。还是说,谢枝不想任何人知道她的下落,包括自己吗……
他思绪纷乱,以至于看到书房桌案上突兀出现的带着自己熟悉字迹的信封时,还以为是自己思虑过度而出现的幻觉。
直到他握着那封信在指间转来转去好一阵,才确信这是真实的。他启开了信封,既期待,又带着莫名而来的恐慌。
那隽秀的墨迹像脉脉的流水,从他的心间潺潺而过。
谢枝在信里先是简单地说了自己的近况,但并没有言明落脚于何处,继而便是叙说了那桩陈年旧案的大致原委。
李承玉看到的时候有些惊讶,但心底里又有个声音在说这也在意料之中,他该明白自己父亲的性子的。
但有一种更深的失落和悲哀静静地沉淀了下来,尽管他努力使自己忽略这一切。
他想了很久,提笔写了一封回信,然后慢慢除下在手上戴了许多年的那枚碧玉扳指。真的很久了,以至于这枚扳指好像已经长在了他手上一样,让他费了好一阵功夫才取了下来。
然后他把扳指一并放进了信封里,将信封放到桌案上,他相信会有人来取的。
他的目光挪到了方才放到一边的《榴花白头图》上,他想,他已经知道该如何修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