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大人把小孩拉过去,但那小小的身躯力大无比,挣扎着不肯放开祇的手。
“啪——!”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仆大人眼神凌厉如刀:“你以为你是谁,老爷也是你能随便碰的吗!”
小孩抽了一口气,却不敢作声了。
祇用平淡无波的语气道:“你不可打他。”
“啊。”仆大人平生第一次没有立刻听祇的命令,先是无措地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祇大人虽然语气无波无澜,可无怒自威,这句话跟神威一样让他不由得颤了颤。
“你把千字书拿出来,让他选一个名字。”
仆大人记得,自己的名字就是老者拿着千字书让他选的,不论他以前叫什么,有过什么样的羁绊,都要忘却,选了一个字,就是奴仆重新开始的人生。
那一天,他选了一个不认识的字,他们叫他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叫斩。
……
“小斩,你不必每日都谁在祠堂里,有我们守祠人呢。”一位守祠人道。
斩不与谁亲近,并且行事越来越稳重,那些仆大人衰老身躯做不来的他都能做。
唯一一个原则就是,他每日不睡房间,就睡祠堂后面。
斩知道,这些人哪会那么尽心竭力,自从城内安稳后,他们十个夜晚有九个都是早早回去睡觉,谁会待在神像之下一整晚。
按他们的话说就是:“怪吓人的!光想起老爷那张面具就吓人。”
但斩不怕,斩恨不得在梦里都能见到他。
天寒了,他把门关上,又整理了一下铺盖上的被子,坐在蒲垫看神像发呆。
“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盘腿笔挺坐于虚无之中的祇缓缓睁开眼,眼眸透过神像与斩对视。
“长高了呢。”
……
夜半,寒山夜雨,斩突然感觉自己的被子被捞起来往脖子处塞了塞。他一向没有安全感,睡觉又警惕,此刻怎么会觉察不到有人在掖他被子。
一袭素白长衫晃于他眼角,红白面具如悬挂于头顶般露着恐怖笑意。
“大人……”斩还是把他认出来了,只不过一只手在他额头摸了摸,他就怎么都起不来,就像有人不停地把他往被窝离塞,告诉他“天凉,不要乱动”。
他就这样沉睡了过去。
“大人——!”斩喘着一口气从睡梦中惊醒,此时天已亮,他收拾了东西,又快速在蒲垫前跪下,“是您吧,昨晚是您……”
他不好意思说出一些被关怀的话,但内心已经像被填满般高兴。
几个守祠人推门进来,看见跪在神像前的斩,不由得生气。
“你怎么还在这?老爷都已经出来了,仆大人都老得走不动了,你还不过去伺候着?”
斩听到这话先是一愣,他默默在袖子之中掐了一把手心,疼痛感掩盖不住兴奋 ,少年的本性立刻原形毕露。
他几乎是跑着出去。
“小斩这是?”
“这不像他行事老态龙钟的性格啊。”
“他刚笑了吗?”
“好像……是吧……毕竟是老爷亲选的奴仆。”
“嘘,以后得叫斩大人了,说话都严谨点。”
……
斩听仆大人说,大人经常喜欢坐在廊下,或者躺在面对着庭院的茶亭之中,他找过去,便看到他坐在那小池子里游的金鱼。
斩还没有吩咐守祠人的习惯,关于大人的事,他怕脏于他手,那君山银针甚至都是他亲手采的。
按照仆大人教的,他需一路低头弯腰,端着茶走到大人身边。
不能说话,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大人不说,他应该静静地低着头站在旁边保持一米的距离,总之,不要做多余的事,以免祇生气。
段安早就觉察到有人走来了,那步调不似仆大人稳,有些小着急,上面的茶壶铁柄发出叮铃哐当的声音。
斩不敢靠近,在把东西放在茶桌之后就低头背手地站着。
段安能从池子里的倒影看到他,小小年纪,倒学会这般老态龙钟了。
一点少年的意气风发都没有。
不过段安倒是有兴致看看他能坚持多久,他一动不动地看鱼,一点气息都没有。
嗯,他本来就是活死人。
神躯。
不过不论坚持多久,小孩仍旧不动如山地低着头站在他后面。
“真是跟仆大人越来越像了。”
段安觉得没意思,身体轻轻靠后,双脚从栏杆上轻轻点地,坐在了茶桌前。
斩立马小步上前一只手拿起茶壶柄另一只手按住茶壶盖给大人烫杯,再倒茶。
茶杯只满了三分之一,茶香便满满地溢出来了。
可段安还是觉得没意思,只觉得小孩虽然在他面前变得冰冷规矩,可刚才走来时的步调明明活跃多了。
圣宗祠不缺死气沉沉的活死人,在这里每个人都循规蹈矩到了极致,没有一个人能让这整个宅子变得鲜明的。
小孩几年前护着他的时候,明明一脸鲜活的稚气。
仅仅几秒,茶就冷了。
段安抬了玉瓷般的手指过去碰了碰茶杯:“冷了。”
斩就把茶倒了,重新给大人上了一杯。
“大……老爷,您看看这样是不是合适。”
明明两双眼睛很想看过来,却使劲压抑着自己的脑袋。
而且这么年,他一直都谁在大堂?难怪那么瘦,比带回来的时候还要瘦,一双手骨头都比青筋明显。
段安一手捏住茶杯,一手把面具揭开往上,只留下颌的唇部。
往嘴里送的时候瞥见小孩瞄了过来。
那只捏着茶杯的手忽然就一顿,又放回了茶桌上。
斩霎时不安起来,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膝盖一下子落地,“对不起老爷,您要是觉得这茶不够香我再去泡一壶,很快的,我再也不会犯错了。”
这么小心谨慎地活着,估计是怕自己不要他了?
怎么可能,吃了他的东西,就没有给人放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