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于某种事物的定义是根据记忆定制的。余初行的离开改变了太多太多事物背后的隐喻。黑暗就是其中一例。它由温馨暖融的美好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噩梦,叫嚣着充斥了庚辰的四肢。
许多残酷的记忆钻进庚辰的脑袋。他极力闭上眼睛,可动作却与曾经那些片段重合——
是在臭气熏天的厕所里被踢打羞辱到神志不清,濒临昏迷时,一座座高山一样的背影冷漠的离开,成为印在他瞳孔里的最后一张图景——重重合上眼睛,然后被迫迎接下一次的“新生”
是多次向上求助和求援无果,微弱的自救信仰一次次被碾碎,绝望的厚重压垮眼皮——闭一闭眼,再继续忍受生活带来的无望。
是想尽方法遮住身上的伤痕,避开四周异样的目光,努力踮着脚扒住柜台把东西一样样递上去,再掏遍全身的兜凑出足够的钱去付。用尽所有力气把将近有自己半身高的塞满了的购物袋拖拽回家,搬着凳子又踮着脚尖,把买回来的许多许多东西放到家里的各处时,某一瞬间黑暗席卷——晕眩感直冲心门,撞的他站都站不稳,只好勉力抓住洗手台的边沿保持平衡,以保证自己身上不再添几道新伤。
庚辰恐惧的抓紧被角,拼了命想逃离经年的业障。可那些东西还是疯狂的缠上来,裹住他的躯壳,困住他的灵魂,锁住他所有的天真。他被逼到绝境,于是避无可避,只得睁开双眼,妄想寻得几分清净。
但猛然睁眼,他看到的却是安贺睿那充满恶意和暴戾的脸。
向四周寻找活命的生路,却被轻而易举的抓住衣领,眼睁睁看着坚硬冰凉的地砖越贴越近,然后脑门传来痛感,夹杂微弱凉意。冰冷的血液顺着脸颊淌下来,滴在浅色的睡衣上,晕开一片污秽的不堪。
庚辰陷入黑暗的深渊里,似乎被献祭到漩涡最深处。恐惧就像成千上万只蚂蚁,从生活的各个角落出来,钻进他保护自己的的被窝,爬上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覆盖他眼眸的底色,吞噬他的人格。
身体传来细密微小的疼痛,一点一点壮大,最终拧成一股剧痛。
是不是要死了………
还是到这一天了吗………
终于到这个时候了………
意志逐渐下沉,痛楚越发明显。痛苦达到顶峰的瞬间,庚辰感觉到一阵失重。
然后全身的痛都停了,快速汇集到了右肩肩头。随后是膝盖骨撞击地面的声音,瓷砖的冰凉激的庚辰一抖,整个人从恍惚的状态间抽离出来,重新回到裹挟他的黑暗之中。
足足好几秒,右肩上的疼痛越来越重。庚辰彻底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跪坐在地上,原本盖在身上的被子松垮的搭在床边,有一角还紧紧捏在他手里。
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右肩疼痛的地方,皮肤一个小小的凹陷中渗出一点血珠,凹陷的形状和自己面前的床头柜尖角一模一样。
用疼痛来换取清醒,庚辰觉得他没吃亏。
惧潮褪去,但他仍然心有余悸。扶着床慢慢站起来,庚辰走到窗户边,一把扯开了遮光帘。
光线从窗外涌进,穿透了清晨的宁静,洒于房间每个角落。阳光如金色细沙,柔和的覆盖在地板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纱帘还拉着,日光渗漏却温和。庚辰侧头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早晨七点三十七。
他使劲闭了闭眼睛,又抬起手摸摸眼睛,直觉自己眼睛应该肿的不轻。
轻轻叹了口气,庚辰加快脚步走到房门边,将要开门的手却又顿在原地。
他本能的想要避开周宜家大大小小的人,和恐惧不同,那是种隐秘的敬畏带来的疏离感。
就像一场似乎醒不来的午觉过后,迎着下午四点钟照进房间的斜阳起床,在房间寻找一圈没看到母亲的身影,在一丝焦躁不安和懵懂中推开房门,却看到客厅里坐着一群从未见过面的长辈。
莫名的烦躁低落,灵魂像浮在半空,久久不能归位的抽离感让人头疼。
深吸了几口气,庚辰还是推开了门。
意外的是,他没见到周宜家的人,一个都没有。客房门前是一块空地,与客厅用隔厅柜挡着,算是一块较完整的空间。
周宜搬了个小板凳,就坐在那片空地的正中间,手里拿着一本书,似乎正看的认真。
听到门锁声响,他从文字间抬头,对上庚辰诧异的目光。
“你醒啦?”他合上书页,却没站起来。只是坐在那笑盈盈的看着庚辰。
庚辰有点懵懵的,下意识答话:“啊……”说完他又反应过来:“你怎么坐在这儿啊”
周宜终于站了起来。他把身后的折叠凳收起靠在墙边,然后扬了扬嘴角:“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