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逾年末。寒意渐浓。

庚辰背着书包走出学校门口的时候，心下狠狠松了一口气。

混乱不堪的一学期，总算是结束了。

当天，一场大雪纷然而至。空气里带着冰雪的纯净。堆积在树干枝头的雪飒飒的，风一吹飘飘扬扬，像万点银粉挥发。

太阳光从远方的山尖向外喷发，平坦的地面上闪着散碎的光泽。

安贺睿沉默着在门上贴上新的对联，又默默的整理好新年要用的所有东西。

庚辰就跟在他后面，帮他做些自己能做的事情。

安贺睿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机器，只能按照原本设定好的生活方式走下去。

他学着余初行的样子，努力把生活继续下去。

无边静默像挥之不散的乌云，在重压下，这份平静已经摇摇欲坠，悬在破裂的前沿。

真正的山崩地裂，发生在除夕夜。

这个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安贺睿却像人间蒸发一样。

晨起，安贺睿同庚辰把最后一点收尾的工作做完，午饭后他托辞说要出门买鱼，转头就出了门。

但这一走，却迟迟没有回来。

庚辰只身坐在家里直到夜色低垂，从窗户看下去，灯火阑珊，鞭炮的声音时而炸响，新年的味道已经十分浓重。

庚辰踮着脚打开了客厅的灯，然后跑到电视边摁下了开关。

春晚的背景音乐响起，接着是主持人报幕的声音。

庚辰有些落寞的坐在沙发上，听着喜气洋洋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客厅。

窗台上，一对红灯笼还亮着。那是前几天他和安贺睿一起挂上去的。

这是庚辰自己度过的第一个年关。

庚辰是被烟花的齐声炸响吵醒的。

睁眼，客厅的灯光晃的刺眼，电视里的齐声新年快乐喜气洋洋。

——已经零点了。

对于庚辰来说，这个时间已经很晚很晚了。

于是庚辰关掉电视和客厅的灯，摸黑进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试图进入睡眠。

显然，安贺睿并没有回家。

他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家？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所有的思绪都被很快涌上来的睡意遮蔽。

再次醒来的时候，庚辰后背涌上一丝凉意。

他揉了揉眼睛，让自己适应了刺眼的月华，进而撑着床坐起来，然后周身一颤

——安贺睿正坐在他床边，向前探着身子，沉重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庚辰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退去，同时他重重的换了口气，然后闻到了在空中弥散着的，浓重的酒气。

庚辰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不知怎的，他心里蒸腾起巨大的恐惧，下意识想要远离安贺睿。

“爸爸，你喝酒了………”他声音都在颤抖。

安贺睿似乎被他的闪躲惹怒了，他向前探身，充满酒气的鼻息尽数喷在庚辰脸上，呛的庚辰喘不上气。

“躲…躲什么啊？”安贺睿有些口齿不清，他伸手拽住庚辰的睡衣领子：“你还怕你自己老子啊！”

这个姿势庚辰是何等的熟悉。学校里的那群恶魔每次施暴前，就是用这个手法扯住他的衣领和头发。

庚辰顿时浑身颤抖，转身就想从另一边跑下床去。却被安贺睿轻而易举的提着领子拽了回来。

“跑他妈什么啊！”安贺睿压抑着的怒火此刻彻底喷发了，他伸手掐住眼前孩子稚嫩的脖颈，伸手一拉，庚辰整个人瞬间被带下床，重重摔在地上。

庚辰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墙角蜷缩，双手抬起来护住了自己的脑袋。

酒精冲上了安贺睿的脑袋，他的理智逐渐丧失。不知是哪一秒，他抬腿踹向了那个幼小的身躯。

庚辰极力护着自己的脑袋和肚子，咬紧牙关承受来自这个平时和蔼的父亲暴雨般的毒打。

雨点般的拳打脚踢落在身上的间隙，庚辰听见安贺睿喉咙里发出的阵阵怒吼。

“为什么都看不起老子！”

“见到老子就躲！”

“一群贱人！臭虫！”

“都去死吧，你们都他妈的去死吧”

“………………”

庚辰最后的记忆，是安贺睿重重踹在了他的脊梁骨上。

不知过了多久，庚辰才睁开了眼睛。

记忆还没全部回笼，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真实的疼痛让他的泪一滴一滴的打在被子上，很快就沾湿了一片布料。

直到再也没有眼泪流出来，庚辰才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翻身下了床。

家里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没有半点人影。

不过现在的庚辰无心管这些，他走进卫生间，在镜子里凝视着自己。

全身都是一片暗红青紫。

最显眼的，是庚辰脖颈上几道触目惊心的指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