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漆黑的眼骤然望过来,让她心头一跳,咬唇唾弃自己,在他面前总像个战战兢兢的小丫鬟,一辈子都没法站起来。他似乎被她的反应逗乐,抿了个笑,又垂眸饮茶,眼中漾开一片漫不经心。
午后景姒换了一身汉人襦裙,领口有些低,但是如今大邺时兴的款式,更别说这是在塔塔木可,女子们穿的多火辣的都有,根本不算什么。往发髻上簪上一步一动的珠翠步摇,轻扫胭脂,出现在人前时引起一片惊呼。胡人们大多对汉人文化感兴趣,纷纷上前攀谈,景姒一一应对,周旋得宜。
她第一次为自己而打扮,为了得到更多的赞美和喜爱而打扮,颇为畅快。从前戚延不喜欢她在外打扮的花枝招展,但凡穿时兴些的衣裳都要被他数落一顿,她也不爱在外面招摇,因为在戚延面前常常放浪形骸,自欺欺人的想着,若是在外面裹得严严实实,她就不是一个太放荡的女人。
如此只能让她更加自卑,看着那些贵女们大大方方的,展示自己的样貌和才情,更觉得自己上不得台面,除了以色侍人以外再无用处。
冷不防又看到戚延,他正要和几位部落首领一块儿去射猎。他是这场宴会最为尊贵的客人,身边不会缺少巴结的人。他瞥她一眼,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前胸,凝眸一瞬,再像刀子似的刮上她的脸。
景姒尽量仰头回望,他从鼻子里轻哼了声,翻身上马,往围猎的密林里去。
景姒与各部落的贵族公子小姐们交谈一阵,见到明烛站在人群外围面色着急,明显有话要对她说,于是先向众人告辞。
“景姑娘,求你劝劝王爷吧,今夜不要再喝酒了,他这几个月胃心痛越发严重,特别是今日晨起,都咯血了,却硬是要拖着病体来与众人交际,若是真熬坏了身子,奴才没尽到照顾王爷之责,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景姒仔细回想方才戚延上马前与她对视的那一眼,看上去,脸色是煞白毫无血色的,上马时的身形有些摇晃。
她掐了掐手心道:“我与你们王爷如今的关系,不适合去劝诫他,明烛,抱歉。”
说罢转身离去,明烛跟在她身后气急道:“姑娘若是不适合,天下就没有适合的人了,姑娘当王爷是为了谁才到这寒冬腊月的草原上受冻呢?又是与谁见面后食不下咽,连喝了好几盏酒才睡下,第二日又要鸡鸣时起身与可汗走访附近村落呢?”
景姒找到一匹马,骑上去,明烛在下面道:“没想到姑娘如此心狠,王爷一颗真心放在你身上可算是喂了狗了。”
景姒绕着山边骑了一个时辰的马,直到天色变黑,敏筝公主起码来找她同去用膳。她一直在想明烛说的是真的么,戚延竟为了她这样难过?她一方面觉得不可能,一面屡屡想到戚延今日的异样,越想越不是滋味。
怎么可能呢,在她看来戚延会利用她,馋她身子,记恨她退亲的行为,就是不会因为爱她这般疲倦伤神才对。
若是他和每一个旧情人分手时都要经历这么一遭,他的心该碎成多少块啊。
景姒与敏筝一道骑马回营帐,有几个公子上前攀谈,问她一个下午不见人影是去了哪儿。
才与他们说了几句话,景姒便感到前方有什么东西向她飞来,卷起一道尖锐的风直奔脑门,映入瞳孔的是一支高速旋转着的黑色箭簇。
“砰——”她还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脑门一震,发髻散落,她从凌乱的头发间抬头,看见握着镶金嵌玉长弓的戚延。
隔着十几盏极幽暗的琉璃灯,他射出一箭,正好卡进她发上玉钗的镂空孔洞,把那只玉钗带离她的头发,停在她身后的树梢上。
随从把那只箭捡回来,玉钗完好无损,被呈送到戚延手上。
他把玩着那支玉钗,黑压压的目光再度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