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思愿顿了顿,保持着侧首的动作,没说话。
“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是无需多说的有来有回,就像轮流请吃饭那样。”程嘉予轻笑一下,语气并不冷硬,“难道是我想错了?”
这次陶思愿听明白了。她没有再犹豫,而是很快地回答,“没有想错。”
“那就好。”
说着,程嘉予一只胳膊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准备启动。
一旁的陶思愿一直在看着他,原本并不敏感的情绪感知在今晚格外清晰而明显。
程嘉予一如既往的体贴绅士,但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理智说不要问,但手里抓着的袋子鼓鼓的,好像是在给自己冲劲。
陶思愿有些紧张过度,想让自己平静一些再开口,接着目光不由缓慢下移,然后,整个人僵硬住。
入目的是一条醒目的红痕,看起来应该是刚被什么划开的,还没有做过处理。
蓦地,前一秒还霸占上风的理智溃散地七零八落,本能在这一刻胜过一切。
“程嘉予,你是不是不开心。”
陶思愿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很慢地问了出来。
话落,程嘉予的手明显滞住,再没有移动分毫。而他也没有回答什么,只是回归了安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的车辆轮流驶过。
陶思愿觉得自己大概等不到答案了,这个问题太过突然又突兀,或许自己本不该越界。
袋子里的东西本来就只是一盒东西罢了。
她低着头,没有再打算等待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程嘉予重新启动车子,行出一段距离。
待车速稳定下来,才缓慢地,出乎意料地开了口。
“我刚从疗养院出来。”他的语气十分平静,甚至是平淡。
程嘉予的妈妈在他三岁那年就去世了,爸爸是商人,严肃而不苟言笑,小时候每日回到家中氛围都十分低沉。好在上了小学以后,他被送去了爷爷奶奶家里,受家庭影响,二老虽也并非是十分和蔼的人,但却格外疼爱这个孙子。
后来又遇到了周临昀他们,几个人关系打小就好,童年并没有缺失所有。
只是等到程嘉予初中毕业,准备上高中时,程父勒令他从爷爷奶奶家里搬出,重新回到家中,起初他并不愿意,两位老人也一力相护,谁知没多日奶奶突然病重,很快便去了。
爷爷自此一蹶不振,再次醒来,却像是变了个人,脾气暴躁,偶尔还会认不出程嘉予是谁,但他依旧常常在周末过去看望。
高二第二个学期开始,学业繁重,程嘉予极少返家,直至高考结束。
然而那时,爷爷已经完全认不出他,每每见面,不是拳打就是脚踢。程嘉予几乎没有完好从疗养院里出来过。
这次也一样。他本来已经渐渐习惯了,情绪或许还是会止不住地有些低,但今日最大的源头还是来自于程父毫无温度的话。
不过这些他都没有完全说出,只是轻描淡写一般告诉陶思愿。
“爷爷因为生病,所以认不出我,有时脾气上来了会控制不住。”
红灯亮起,程嘉予扯了下刚刚无意歪斜的领子,轻轻笑了下,“其实一点也不严重,只是有点破皮。”
陶思愿注视着他,这才知道对方早就知道了自己发现他脖子上的伤,但都没有去提起,像无形的默契。
她觉得很难过,明明只是短短三两句话,可原本亲昵的家人以后再也认不出自己,那种痛苦是难以形容的。
同样的,她也觉得此时的程嘉予并不是需要自己的安慰,刚刚那句话也是在调节气氛,所以她也默契地没有去提。
“虽然不严重,但是不小心刮蹭到还是会很痛的。”
陶思愿说。然后打开背包,翻出一小片创可贴,递给他,“贴着就可以隔绝了。”
程嘉予将车停在路口,伸手接过,没有拆开,先用另一只手在脖子上摸了摸,大概是在确定位置,但一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当即很轻地嘶了一声。
最后将创可贴又递来,无奈地说,“好像把握不太好位置,可以帮我一下吗?”
“嗯。”陶思愿没有犹豫就接过,生怕他自己又不小心蹭到,撕开外层,捏着凑过去。
为了方便,程嘉予自发俯了俯身,两个人一下子就离得很近。
陶思愿难免有些错愕,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心跳跟着加快,只能专心手上的东西,小心翼翼地贴上去,避开了皮肤的接触。
然后立刻收回手,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谢谢。”程嘉予坐了回去。
陶思愿:“不客气!”
下一秒,陶思愿听见程嘉予很小声地笑了一下,但在逼仄安静的空间里却很清晰。
她没忍住又看了过去,那抹笑依旧挂在唇边,不闪不避。
这一次,陶思愿觉得这样的程嘉予不再牵强,而是真情实意的,和以往见过的一样了。
她也感到高兴,无声转回视线,等待程嘉予再次启动车子。
“脸怎么这么红,暖气开太大了吗。”
程嘉予突然说。
车子的确再次行驶起来,一切都如常进行。
陶思愿却一下子紧张到了极点,说,“应该吧。”
“嗯。”
陶思愿松了口气。
“不过脸红红的,和平时很不一样,看起来很....”
他顿住,似乎在犹豫。
陶思愿却再次紧张起来,还有些忐忑,希望程嘉予不要说,因为她觉得对方没有说下去的形容词应该是:笨。
没有人会喜欢笨蛋的吧。
可等了半天都还是没有下文,陶思愿又开始变得好奇。实在没忍住,大概是今晚的吐露给她带来不少勇气,于是追问下去,“很什么?”
这条道上的车不太多,前进了很久才能看见几辆。
这时一辆车正巧迎面从左道驶来,车灯照过,白光映入视线一瞬。
于是陶思愿并没有看清程嘉予在那一刻的神情如何。
待光亮缓过,她听见了回答。
“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