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予伸手掰过王唤的下颚,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只手冷得刺骨,死死地扣住王唤,像是一只钢钳。王唤握着他的手,一根儿一根儿地掰开了。
这手腕瘦得皮包骨,谁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大力气。
王唤一双血眸微凝,里头藏着一把碎雪,冰冷且瑰丽,那眼神又凶狠又凌冽,他泰然答道:“天权弟子王应觉,师承执剑长老王鹤卿。”
“仙门的人?”李予又问。
“是。”王唤回答道。
多奇怪,他认得十二介子臣,认不得王鹤卿。
也许是沉寂太久,李予并没有对这个外人的到来产生一丝欣喜,甚至怀抱冷漠,想旁观他在这无尽的轮回中沉浮,而后与他一般……枯萎。
对,是枯萎。
为这片荒芜的废墟献上最后的绚烂,然后迅速枯萎。
默默的,李予竟然产生了一丝久违的期待。
这么有趣的人若是能留下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太枯燥吧?
沉静的眼眸中,忽然闪过几丝光亮。
周遭的人总算活了,佘迷松了一口气,僵直的腰背堪堪回温,小孩儿更是抱着王唤的腿跌坐在地,大口粗喘。
好可怕的压力。
族长连忙拉开李予,挡在他身前,说:“仙长仗义相助我等感激不尽,族中弟子年少轻狂冲撞了仙长,老朽代他们给您赔不是,还请您见谅。”
族长躬身作拜,其余人纷纷弯腰谢罪,唯独李予望着王唤揣着肚子坏心思。
“无妨,我与李道友意气相投。”王唤垂下眼望向李予。
“仙长宽容,我这族弟近来总受邪祟纠缠,身体不济,精神失常。许是今日这尸傀闹的,一不留神又犯了病,老朽这就命人带他回去吃药。”族长一面说着,一面张罗身后的人带走李予,“快送见安回去喝药,别耽误了。”
李袭、李珂二人哪里敢耽搁,连忙拉着李予离去,他不情不愿地被人捉走了,回头望着王唤扬起一个愉悦的笑容。这笑落在王唤眼里,充满挑衅的意义。
王唤一挑眉,来了点儿兴致,他不加阻拦,只是看着李予离开:“是嘛?李道友修这道还怕邪祟?”
该是那群邪祟怕他才是。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族长哀叹一声,想着正道修士最厌恶邪修,又解释道,“见安虽然所修非常道,但绝非奸恶之人,仙长勿怪。”
这老儿是真心呵护,王唤想为难反而不忍了。
真是让人羡慕。
“老先生不必紧张,我看李道友也是心思‘纯净’。”王唤宽容道。
纯粹地想干点儿坏事儿,怎么不算纯净?这话说的王唤一点儿都不心虚。
王唤脸上含着那么点儿笑,作出一副好说话的姿态,可他那模样却天生凶厉。倒不是长得丑,他那样貌一顶一的好,鼻子、眼睛就是倒过来长也绝对跟丑不沾边。
就是这气质……这气质也挺好,很有精神。他身量高,肩宽腿长,往那儿一站就备受瞩目,也许太高了点儿反倒很少有人注意他的相貌。故而,旁人乍一看,他比李予更像个邪修。
老族长顿觉醍醐灌顶,想起来了,这种气质叫邪魅。
没错,邪魅。
几人在旁说话,身后李寻儿派人进来将院子收拾了。一群多臂、多足或多眼的老汉把那碎棺抬起来,替李树整理体面。
王唤转头扫了一眼,就见那白毛尸傀脸上的白毛都掉光了,露出了一张干净的脸颊。他的鼻梁高挺,头发乌黑发亮,是个样貌出众的儿郎,看着也不过三十出头,这样英年早逝谁见了都可惜。
“这位也是族中人吧?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尸变?”王唤问。
族长连忙回过神来,遗憾地说:“唉,实在是造化弄人啊。”
可造化如何弄人他却不愿意提,想来也是涉及到他们族中的辛秘了。
长生源的族人们畸形者占绝大多数,只极少部分人体态正常,而这一部分人中似乎也有着不易显露的疾病。族人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恐怕不是近些年才有的症状。
除此之外,族中的修士……除却李见安这个邪修,就不见得还有别人。
长生药,长生源。王唤心想,他这回可是来对地方了。
族长急于将此事赶紧揭过,紧接着又说:“仙长远道而来,是我长生源的贵客,只是不巧今日族中丧事,不便设宴招待,待到来日另择吉时再为您接风洗尘。”
对于这样的安排,王唤没什么异议,自然默许了。至于其他的秘密,他总能一点儿一点儿地探寻。
为逝者准备的新棺椁很快抬来了,尸体迅速收整完毕,一切安排有条不紊。看起来他们对于这个年轻人会尸变的事情并不意外,甚至提前做了两套准备。灵堂已然塌陷,棺椁只能抬到院中空地摆放。
远处的金钟响了响,长生源又热闹起来。各家各户推门而出,不消片刻又站满整座院子。葬礼继续,剩下的流程在族长的主持下一一行进,没再出现意外。除却那身披重孝的孩子,没有人再为逝者难过了。各色眼光在白帽遮挡下,肆无忌惮地投到王唤一行人身上。
直到抬着棺椁的队伍走出院墙,庭中人走茶凉。
熟悉的丧乐在长生源中徘徊许久,李予隔着墙抬头望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他往腰间摸了一把,不想摸了个空,这才记起今日出来没带酒壶。
看他这么手足无措,李珂就知道这是又没找到酒喝,无奈道:“都病成这样了还喝酒呢?”
李袭也叹着气劝:“先戒了吧,真想喝酒,把身体养好了再喝也不迟。”
李予一直病着,精神不好,时而疯癫时而正常,族里的大夫看了个遍,没诊出病根儿,只说他是修习邪法修坏的,给他抓了两副强身健体的药喂着。药没断过,身体从来不见好,只让看着他的人揪心。
“这身体就得拿酒养,别的方子不好使。”李予声音轻飘飘的,不用风吹就散了。
“拉倒吧,我看你就是个庸医。我兄弟照你开的方子喝了大半辈子,身体没养好,人可傻了。耽误人呢不是?”李珂拿过刀鞘抵在他后腰上,威胁道,“说吧,换方子还是捅腰子?今儿个总得给我个说法。”
这庸医很猖狂,刀架在身上了还很不屈。既不要换方子,又不要捅腰子,嘴巴一闭不会说话,只会喘气。
李袭在旁捂着嘴,笑声一卡一卡地从喉咙里溢出去。
李予不与他计较,正色道:“今日大树尸变必有内情,你们安泰阁巡视时注意些,看看族中是否有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