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明不动声色:“他乃我座下转世弟子,过去现在未来,我自有护持之责。”
老道撇撇嘴,“你是佛门法王,他是你弟子,我不管。”
“但贫道算过,此人若活过今年,将起灭世大劫,杀道、毁佛、灭凡,苍生惶惶无处。”
“你还救他作甚?”
慧明一看,这老道来势汹汹,非要阻挡他救徒弟不可,不觉怒火中烧,佛子起了杀心。
“哼,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救不救他,与你何干?”
只听“铮”的一声,慧明法王衣袍鼓荡,双手结印,掌心腾起一道金光,如飞虹破空,直奔老道士面门。
老道士眯了眯眼,冷哼一声,“我不渡你,你也别想渡我。”青竹杖往地上一顿,四周风声骤起,竹影化龙,冲天而起,硬撼慧明金光。
青龙金光相逢,力量互相抗衡抵消,各自化为泡影。
两人四目相对,气息乱如雷鸣,杀机滚滚。
二位神仙打架,旁观一众肉眼凡胎,仔细看不端详。只看见一位胖番僧,被一个瘦道士揪着打。两人打法各有千秋,这个拳头重一点,那个家伙什多一些。
场面倒是极为有趣,比唱戏杂耍班子,好看多了。
礼部徐尚书睡了一晚上,这会子也精神了,坐在太师椅,手里捏着紫砂壶,边嘬晨间热茶,边看热闹不嫌事大。
“你们谁救我,都没用。”温念勉强撑起身子,向前迈了两步。
“我这里,”他指着自己心窝,“早就烂透了。”
说完,他讪讪地笑了笑。
笑容里没有喜怒,满载着空虚寂寞冷。
又向前走了几步。
浓重的檀香气息扑面,令苏绾感到了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她缩进了时枫的怀里。
时枫冷声道:“不要再靠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温念止步,平静道:“事到如今,我也无话可说,愿束手就擒。只求一件事……”
众人竖起耳朵,聆听他的遗愿。
忽然间,温念一振衣袖,掠起地上的断剑,身形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他要杀她!
“卑鄙!”时枫怒吼,抱着苏绾回身一躲。
剑锋贴着苏绾的后颈,倏然一划。
三千青丝,一束墨发,自肩头齐齐坠落,如蝶羽折翅,夏花凋零。
温念狰狞而笑,“你还记得吗?前世被我关进狗笼时,也是这般的断发德行。”
话音未尽,一道寒光自侧斜斩而至。
时枫借倒地之势出刀,一式“落尘斩”,横卷而出。
“啊——”
温念重重坠地,脖颈一道血痕。他捂住喉咙,嘴里溢出鲜血。
苏绾断发齐肩,静如雕像。
她俯身捡起一缕断发,拢于掌心。
风起。
她的气息,渐渐变幻。
柔光不再,净意不存,凡性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从尘世觉醒的本真。
她缓缓抬眸,眼神如雪初霁,周身升腾浅金色光晕,莲华虚影次第绽放,脚下大地裂出道道灵痕,天地本源随之颤动。
“啧……”老道轻笑,“我早说过,此女并非凡俗之人。”
他偏头望向慧明,讥诮道:“你还说什么袈裟不袈裟的,她根本不属三界之内。”
慧明法王骇然失色,“她是那一缕大明光愿,非轮回内众……”
苏绾踏空而立,足下金莲环绕。她既不似佛,也不类道,任何法则不能形其意。
她俯瞰温念,声音空灵如天音:“执念不散,苦业未了,此生不应再续。”
温念嘴角血溢,“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天命之子’叫嚣?”
苏绾抬手划空,一指点出。
一道净光自天而降,精准刺入温念天灵盖。
顷刻间,光芒吞噬其形。
不留尸骨,不带怨意,连同执念、轮回、罪业,一并抹除。
仿佛这世间,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
金光散去,四野寂然,风停云息。
“神灭人识。”慧明望着一片虚无,绝望道:“他不可能进轮回了。”
老道拍了拍破葫芦,揶揄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以为自己真能篡改因果?”
他偏头看向苏绾,眼里是淡淡的笑意,“她本就不在因果之中。”
一切归于安定。
在场众人只能看个大致的幻相,两个老头打得不可开交,温念突然窜出来偷袭苏绾,结果被时枫割了喉。后来不知怎地,温念消失无影踪。
有人说“他化成乌鸦飞走了”,有人说“他变成老鼠钻了地洞”,还有人说“他化身成为咱们当中的某个人”。
一时众说纷纭。
大理寺卿邵云礼连忙道:“假冒温如初之人,已趁乱遁逃,但他身负重伤,必不久于人世,各位无须担忧。都散了,都归了。”
众人愣了一阵,都觉得有些无滋无味。一场喧嚣谢了幕,却又好像刚刚开始。
苏绾静静立在原地,脚下金莲散去。她神情平静,眼神空洞,似无尘缘牵挂。
时枫看着她,心头一紧。
他低声唤道:“阿绾。”
苏绾闻声回头,茫然地望了他一眼。
那一眼,如同初见,陌路人擦肩。
时枫胸口似被钝刀剖开一角,他下意识地走近一步,声音有些发颤:“你……不认识我了?”
“我是……你的榆白哥哥啊。”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意,压不住眼底的慌乱。
“你是我的妻。”
说着,他拉起苏绾的手,纤细素白的指间,赫然戴着一枚墨玉金戒。
苏绾垂眸,瞧见了指间的戒指。
原本无焦的眼神,瞬间起了涟漪。
沉默良久,她张了张口,唇齿艰难吐出两个字。
“……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