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滢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苏明月,之前是因为一直掺合在案件中,怕刺激到苏明月,再后来她自己遇到那些事儿,弄得自己也一直乱七八糟的,更没心思去打扰了。
可突然听说她要去青松庵,李乐滢觉得有点奇怪,于是临行前决定去县衙看望苏明月。
李乐滢轻车熟路的到了县衙后院,直到苏明月房间外,一路畅通无阻,她敲了敲门,是苏明月亲自开的门,许久未见,只觉得她比从前消瘦憔悴许多。
苏明月见来人是她,先是惊讶,然后歉疚地移开视线。
“滢滢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李乐滢关切地问:“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是不是一直没有休息好?”
“我没事。”
“我听说你要去青松庵?”李乐滢小心翼翼斟酌用语,“你是不是还有心理阴影。”
“身有业障,只能观音座下,青灯相伴,才能消除我身上的罪孽。”
“你怎么还这么想,我不是说过了吗,被贼人选中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背负这么大的枷锁呢。”
苏明月身形微顿,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良久后,泪水顺流而下,她终于说出了一直折磨自己的心魔:“我说的不是那些,我说的是对你的孽
——那天晚上,我看到了犯人的脸。”
苏老太太寿辰那天,苏明月身子有些不适,便叫下人在床边燃着药香,可能是这样消减掉一些催情香的药力,等犯人解开苏明月的衣带时,她竟然醒了,并且看到了犯人的脸,挣扎间弄翻香炉惊动到外面的李乐滢,紧接着犯人打晕苏明月仓皇逃离,这才有了后面一连串的事情。
“如果当时我说出真相,告诉他们我看到了犯人,是不是就能及时抓到犯人,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你也不会因此遇到危险。”
“……你都知道了啊。”
“犯人被击毙这么大的事情,哪里瞒得住我。”苏明月泪眼涔涔,“都是我太过懦弱,才会让你遇到危险。”
李乐滢用力抱住她,努力想抚平她的情绪:“不要怪罪自己,那天晚上那么黑,时间那么短,你根本就看不清,即便你看清了,在极度的惶恐之下你根本就记不住他的脸。”
“不是的不是的。”苏明月崩溃。
李乐滢松开她,转为捧着她的脸颊,让她看着自己:“我应该向你道歉,之前是我想当然了,以为只要没有受到实质伤害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所以我一直希望你站出来面对这一切。
可当我亲身经历这一切之后,才意识到旁观者并不能真的和受害人感同身受,在受到伤害后,想要退缩很正常,我不应该站在至高点去强迫你放下。
我现在才知道,这段时间你一直很恐惧,整夜整夜睡不好,一旦入睡就被噩梦惊醒。即便在梦里你也会一直回忆起当时的经历,也是这样,不断强化了‘看到犯人’这个念头。
其实在那天,你根本就没看见,所以,不要把事情怪罪到自己头上,你只是受害者,不是加害方,你没做错什么,不需要自责。”
“我真的…没看到吗?”苏明月有些怀疑,“真的,只是梦吗?”
李乐滢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才能让她彻底消除梦魇:“嗯,你太过紧绷了,听说事发后你一直没出过县衙?你应该多出去走走,青松庵也好,空气清新也比较安静,你可以在那里住一阵,就当是度假了。”
“那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李乐滢歪着嘴,假装生气:“怎么不是,总不能县令千金到现在才瞧不起我这个平民朋友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苏明月连忙解释,也就是这时,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李乐滢也跟着松了口气,她真怕苏明月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了。
告别苏明月,李乐滢准备离开县衙,却在路上遇到江辛。
李乐滢本和他没什么交集,于是便点点头以示礼貌,但江辛却拦住了她。
“李小姐请留步。”
“江主簿有事?”
江辛看着她,忽然退后一步对她拱手弯腰行礼。
“江主簿这是何意?”
“在下想向李小姐道歉,先前对李小姐多有偏见,平日说话不免冲撞到李小姐,还望李小姐海涵。”
李乐滢愣了愣,如实回答:“言重了,反正之前我也没多客气,江主簿今日为何同我说这些?”
江辛起身,答:“从前只觉得李小姐娇蛮任性,行事荒唐,难登大雅之堂。”
“怎么?现在对我印象转变了?”
“不,还是有些荒唐,做事不考虑后果……”
“……”
“但,心怀正义,行良善之事,总归是个好人。”
李乐滢想,这大概是他能想出来的对自己的最大的夸赞了。
“可惜,做个好人有什么用。”李乐滢用衣袖掩面,“受了伤就像留下烙印,这辈子大概都会被人嫌弃,会被人所不齿。”
“李小姐莫要将别人的过错揽上身,莫要背负枷锁,这世上总会有眼明心亮之人会看出你的本质,会钟情于你。”
“那江主簿你呢,你会介意有我这样经历的女子吗?”李乐滢巴巴望着他。
江辛有些慌乱:“我自是不会介意,不过我对李小姐并无情愫,但是不是嫌弃你,只是李小姐你确实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李乐滢直直盯着他,似乎想将他看穿,这人确实有些无趣,但不像是伪君子,至少没那演技。
“月月好像一直很喜欢你。”
这句话来的突然,转折生硬,江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从之前就一直很喜欢你,你没察觉吗?”
江辛突然有些僵硬,他摇了摇头。
李乐滢在心里啧了一声:又是个木头。
“那你现在知道了,有什么想法吗。”
“我,苏小姐与我有云泥之别,我,我应该有什么想法?”
“你是觉得她配不上你”
“不,我是说苏小姐是云。”江辛被她绕的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你配不上她?”
“她是贵门千金,我只是个主簿。”
李乐滢皱眉:明明刚刚还能说出受害者无罪,还以为他和那些迂腐的读书人不同,没想到还是满脑子陈旧思想。
“你为什么会觉得你配不上她,你可是靠自己的努力混上了主簿的位置,你比她厉害多了,她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出生便拥有了一切。”
江辛觉得这话怪怪的,可又莫名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
“当然我说这话也并不是想鼓吹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妄自菲薄,光是你觉得‘被害者无罪’这一点高尚的思想品格就已经超越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了。
我说这些也不是鼓动你和月月在一起,我只是希望你和她在未来的相处中能睁开眼睛打开内心,不要让她的情感映射如石沉大海一般消失无踪。”
如果江辛真的不喜欢苏明月,不如早早说清楚,让苏明月抽身出来,反之,也能促进一下两人关系。
“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吧,如果你最后还是不喜欢月月,也没关系,她也能嫁出去。但是不排除她会选到一个表面上不嫌弃,装的大义凛然,实际上是想傍上苏县令以获得权势的人,就看她未来的运气咯。”
江辛听她这样说,想到那种可能性,忽然有些不舒服,他并不希望苏明月会是这样的结果。
李乐滢见他好像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消化这些信息量,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帮忙了,还是帮倒忙了。
不过多年后李乐滢得知江辛参加科考金榜题名后远赴祁泽府上任,竟还不远千里八抬大轿迎娶苏明月时,忍不住发出感慨:
臭丫头命真好,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了,还挖到个潜力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