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悠长命运中的晨昏
常让我望远方出神...”
何时雨单手搭在车窗边打拍子,道路两旁的景色像倒放的电影,伴着夏夜清凉的微风,惬意极了。
路边没几个人,所以那个拖家带口失魂落魄的背影很显眼。
何时雨放慢了车速,慢慢跟在后面。
女人抱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大包裹,头发被风吹得乱了,衣服也有些皱巴巴的。
廖淑。
妈妈。
何时雨还没来得及反应见到了十几年未见的妈妈,就见廖淑踉跄了一下,直往地上倒。
托住差点掉下来的熟睡的小男孩,廖淑站稳后急忙与眼前人道谢。
“谢谢...小雨?”
何时雨把孩子还给她,大脑有点发木。
声音没变,但眼角有了细纹,嘴唇好像变薄了,老了很多,她差点认不出。
但很干净,周身还是那股让人心安的香味。
独属于妈妈的香味。
不该下车的。
何时雨开始后悔。
她微微低下眼帘,胡乱打了个招呼就要迈步离开。
“童童!”廖淑一把抓住她胳膊。
何时雨脚步一顿,始终没有抬头。
廖淑冲动之下拉住人,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磕磕巴巴问她过得怎么样。
何时雨转头看向她,瞥见她动作间露出的手腕肿胀泛红,终于肯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
“那男的家暴是吗。”
廖淑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何时雨被路边昏黄惨淡的路灯晃了下眼,鼻子有些发酸。
她很想问廖淑为什么又要重蹈当年的覆辙,为什么总看不清婚姻的真面目,为什么要像菟丝花一样依附着男人才能生存。
当年为什么要把她抛下,为什么离婚后渐渐不来看她,为什么承诺会把她带走却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以及,如果当年何向阳没死或是死的是她,离婚时就算和何大勇鱼死网破是不是也要带走何向阳。
但最终她只是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二百块钱塞到廖淑的大衣口袋里,并两块大白兔奶糖,塞给廖淑怀里的小男孩。
小男孩眼睛大大的,乖乖地说谢谢姐姐。
何时雨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何向阳,她那早死的弟弟。
揉了把小男孩的头,何时雨给廖淑指了个方向。
“前面有家快捷酒店,现在太晚了,去那开间房凑合一晚,你还带着孩子,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今天先好好睡一觉。”
廖淑要把钱还给何时雨,何时雨后撤一步摆了摆手走了。
何时雨知道她没带手机和现金,也知道她手头没有多少钱,因为这一幕于她而言很熟悉,小时候廖淑也是这么带着她和何向阳,在何大勇发酒疯吵架后,像这样在大街上流浪。
何时雨不止一次庆幸自己已经长大了。
庆幸自己终于不用活在贯穿她整个童年的无助、彷徨、不安之中。
她看着后视镜里廖淑渐行渐远的影子,掉了个头悄悄跟在廖淑后面,直到看她进了酒店的门,才往回家的方向开。
何时雨把车停在了湖边,她坐在长椅上,带着水汽的风微拂过发梢,何时雨咳嗽两声,有点想抽烟。
翻了翻书包,视线在那盒小蛋糕上停留两秒,何时雨拾起角落的烟盒,磕了一下,叼出根烟来。
长椅上的铁艺花纹硌着掌心,凉意顺着指尖蔓延。
何时雨望着湖对岸,那里有成双成对的身影,他们的笑声被风裹挟着飘过来,又散在暮色里。
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地上,像一道沉默的伤口。
尼古丁从口腔直接钻入大脑,久违的放松感让何时雨眯了眯眼,把刚才所有操蛋的情绪随着烟雾一同吐了出来。
何时雨很有素质的把烟灰磕在了手里的纸巾上。
猩红的火光被捻灭,何时雨从口袋里掏出块口香糖扔进嘴里嚼起来。
灰色的天上惨白的云,蝉鸣从远处的树林传来,此起彼伏,带着夏末特有的疲惫与焦躁。
何时雨望着湖面,那里倒映着破碎的光影和支离破碎的天空。一片枯叶落在水面上,随着波纹轻轻摇晃,像一叶孤舟,找不到归途。
蝉鸣声忽远忽近,在暮色中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
何时雨想起她小时候在日记本上写了很多遍的,好想你,妈妈。
何大勇发现后撕了她的日记本扔在她脸上,跟她说,离婚的时候他告诉廖淑,要不带她走,要不净身出户。
她妈没要她。
那天晚上她发起了高烧,烧得把她的眼泪也蒸干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说过,
好想你,妈妈。
何时雨微微仰起头,今天的薄荷糖太辣了,辣得她鼻酸。
廖淑又走上了原来的道路,她怀里的小男孩与当年的她一般大,何时雨仿佛能预见他的命运。
何时雨这个名字是她妈廖淑取得,一出生正赶上下雨。
何时雨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有时候她感觉自己是一株长在墙缝里的野草,时雨时雨,有雨小草就能快快成长。
她又想起何向阳,向着太阳。
那天下大雨,廖淑去饭店上班了,她在幼儿园,何大勇没去工地,在家和一帮工友喝酒。何向阳偷偷跑出去玩被车撞死了。
人家也不差钱,赔了几十万,她爸妈离婚了。
向着太阳,结果死在暴雨天。
后来长大点读到《百年孤独》,何时雨又对自己的名字有了新的解释。
“她才不会在乎下雨,她的人生中,本就阴雨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