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奇。”伊利亚斯说。
路西法于是笑了起来,发丝跟着他的身体一起颤抖,不安分的擦过伊利亚斯的手,勾勾缠缠,轻且柔。
笑着笑着,他忽然偏头咳了起来,一点儿亮光从他眼角闪烁,不知道是笑的还是哭了。
“这把梳子是米迦勒送我的,听说是砍了米诺陶洛斯的角。”
他说完也不管伊利亚斯有没有在听,兀自低头看自己垂在膝上的散发,本就不甚清晰的声音被他压得更轻了,仿佛经过了某个辽远的空间,陷进了回忆里。
“你之前不是问我六百年前是什么样子吗?从原动天坠落之前,我的头发也就比你现在长了一点儿。”
他说着在肩膀上比了一下:“大概在这个位置。”
“我的头发是在地狱变长的。可能我本性就不好,所以地狱和我特别合,在天堂养了那么久都不怎么长的头发,一觉醒来,就到腰间了……”
那个时候第二次神圣战争还没开始,天堂地狱的关系虽然紧张但也不至于像后来那样的两不相容喊打喊杀,米迦勒曾偷跑下来找他,两个人吵了一架。
再见面时,就是战场了。
第一场仗,他们打了三个日夜。
残阳下两个人的身影交错,刀光剑影在碰撞中发出咣啷声,路西法已经筋疲力竭,堕天时九个昼夜带给他的伤还没有好利落,他本来也没有米迦勒能打。于是他干脆就那么躺在了沾满鲜血和灰尘的地上,心里想着随便吧,他龙蛋的死米迦勒手里其实也挺好。
他干睁着眼望悬在空中的米迦勒,这人即使是在战场上也不显窘迫,明明都沾了血,怎么米迦勒看着就英气逼人,而自己却是一副狼狈模样?
胡思乱想间米迦勒已经压在了他身上,十字长剑闪着金红色光芒直逼他胸口,路西法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微笑着等待死亡,然而比死来的更早的,是米迦勒的怀抱。
那其实算不得一个怀抱,只是米迦勒脱力后没有支撑,不得不倒在了他身上。
温热的血液烫的路西法心慌,他分不清那是谁的血,想起身,却听到米迦勒在他耳边低低地笑。
仿佛他才是那个堕天使似的。
手上忽然一重,米迦勒将十字长剑递入他手中,这把剑素来桀骜不驯,如今却格外顺从的任由他握着。
然后路西法听到米迦勒问他:
“路西菲尔,你想不想要我死?”
“我不想。”
破风箱似的嗓音飘散在空气里,连同米迦勒的笑一起,朦胧的跟梦一样。
后来的事路西法记不清了,也许是昏迷了,也许是那部分记忆真的被人动了手脚,他只知道自己醒时正躺在永夜宫里,那把梳子被他牢牢攥在手里,如果只是把普通的梳子,恐怕早就被他弄碎了。
路西法本不知道这梳子的来源,直到这把梳子被受撒旦之命来照看他的玛门看到。
再没有人能比贪婪之魔更懂得分辨宝物了,哪怕之前没有见过,只要看上一眼,玛门也立刻分辨出来那是米诺陶洛斯的角。
“前些阵子听人说米迦勒砍了米诺陶洛斯一个角,我还想着有机会见识一下,没想到你居然刚好有一个。不过这做工也太粗糙了吧……那么好的料子,你就搞个梳子?”
病床上的路西法已经虚弱到做不出表情,蓄了点儿力,他才开口问他:“前些阵子是什么时候?”
“你从天堂下来之前没多久。”玛门答。
……
“所以你看,米迦勒其实还挺好的。我不过是在天堂随口抱怨了两句,他就一直记在心上。”
路西法忽地抬起头,头发跟着他的动作一起向后垂下,伊利亚斯被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弄得一慌,湛蓝色双眼对上路西法发亮的眼眸,心中不由发烫。
半晌,他不自在地开口:“他不好。”
“他如果真的好,后面就不会要杀你了……你当初就该杀了他。”
路西法睫毛颤了颤,又阖上眼:“伊利亚斯,我要是不想死,没人能杀我的。”
伊利亚斯再度陷入了沉默,路西法也不管,捡着脑子里的零星碎片还原往事,一边还原,一边讲给伊利亚斯听了。
都是些他与米迦勒相处的鸡零狗碎,不多,但杂,路西法还喜欢加上些夸张的修饰词,于是这一讲,就分不清时间了。
头发被伊利亚斯梳了好几个款式,路西法仍然不时絮叨两句,似乎是终于忍无可忍,伊利亚斯停下动作,低头看他的发旋,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你跟我讲这些做什么?”伊利亚斯控诉。
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很近,在伊利亚斯无知无觉的时候,他的影子上绽开了只有路西法才能看见的六翼翅膀,路西法盯着那处笑:
“你不是说要当米迦勒的替身吗?伊利亚斯,你总得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