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司醒来时天已大亮，莫瑜趴在床边，莫钰坐在桌前，见他醒来，莫瑜一蹦三尺高，“终于醒了！要出海了师兄！”

昏迷前模糊的记忆回笼，他轻轻握住手中早已没有的温度，又一次，贾青青还是没有将自己划进她的阵营。

九行城外，江湖人已经在集结，从此处出发，按照他们的脚程，一个时辰便可抵达码头。

武林盟弟子在清点人数，人群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贾小姐呢？”

一说到贾小姐，所有人也都只能想到那一个人。

仔细一看，平时形影不离的人，今日只剩司徒司一个。

而无门那三个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统一冷着脸，岂止生人勿进，简直对视即死。

又有人说，“她不来便不来吧，正好。”

“是的，别再把岛克沉了。”

听见这话，人群中的部分心思各异。

最后还是按时出发。一个时辰后，海风扑面，早已准备好的大船上，船工忙忙碌碌。

无门三个人行李少一身轻，早早登船，莫瑜趴在甲板上看热闹。

有弟子搬着东西抱怨，“盟主为什么同意他们上船？”

“嘘！小声点，是圣女邀请的。”

董离离作为同样不用干活的一员，亦站在甲板上，和司徒司一样，在眺望遥远的海面。

“岛上见，贾青青。”

去东里岛的路线只有苍梧记得详细，十二年来应该是没有人再踏足过的，上面是个什么光景谁也不知道，江湖人在海上的两天一直休养生息。

大多数人想法均一致，若是上岛之后是一地废墟，便当白跑一趟，陪圣女寻乡做个顺水人情。

若是岛上真的有奇珍异宝武功秘籍，那时候便想尽办法分一杯羹了。

这样和平又紧绷的气氛下，大船穿过诡异的礁石阵，穿过重重迷雾，终于在第三天，一座岛屿远远出现在前方。

所有人都在甲板张望，岛屿越来越清晰出现在众人眼前。

远看生机勃勃，岛上植被茂密，甚至一眼看不到建筑和人生活过的痕迹。

船靠岸，人群排队下来，都站在边缘等苍梧带路，其中极少一部分是十二年来过的，看着眼前景象亦是感慨良多，同时又有几分心虚，按说岛上应该是没有人了。

面前是茂密的山林和植物，隐约能见树木掩映间是一座石头山门。

苍梧轻轻舒了一口气，握紧宝剑，“走吧。”

陌生之地无人敢贸然赶路，大部分谨慎前进，司徒司却落在最后，一路上观察着岛上景色，也在找有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先前看到的山门只是普通大小，待走进众人才发现，高大异常，堪比王城主城门。

上面布满青苔和藤蔓植物，贴近观察依稀能看出古朴的花纹。

了解过董家案件的认出了一部分，“是董家玉佩上的花纹。”

在众人对照花纹之际，苍梧已经率先踏入山门，众人纷纷跟上，周遭树木参天，十年无人造访的林中阴风阵阵，无人敢落单行动。

进了山门，是一段山石铺成的街道，如今布满青苔，但仍能看出当年的平整美观，石路两旁隔一段便会有一根柱子，直到又走出很远，有人在其中一根柱子上发现挂着某样东西。

是一盏灯笼，已经破碎不堪。

莫瑜知道这是贾小姐的家，心里是不怕的，只是好奇张望，便见他姐目光落在某处，眼中闪动着熟悉的光。

是看见珍稀药草的眼神。

江湖人中显然也有懂行的，有人惊呼说，“那是不是海灵草，岸上千金难求一株。”

林中半空风声呼啸，红影闪过，有人大喊，“火雀！传说中的神鸟，可衔生魂渡忘川，不过奈何桥！”

苍梧拉着董离离没有理会旁人，有人叫嚷便有人默不作声，偷偷将想要的东西挖到手，阵型一时松散开来，不知不觉，司徒司也走到了队伍前面。

宗星楚和方白蕊不知何时并肩而行，随着苍梧一个转弯，两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冷气。

司徒司在看天上飞过的鸟，听见声音也抬头看去。

山路转过来，不再是茂密的丛林，而是一大块空地，近处是另一个稍小些的山门，上面的字有些模糊，依稀可以辨认“东里”二字。

山门后面是更加规整的街道，房屋，能看出当年岛上的动乱，地上杂乱散落着物品，武器，植物肆意生长，却唯独不见尸体。

而让两位见多识广女侠发出惊叹的，是一尊石像。

石像在正前方，主街道尽头的山体中，因为实在太大，堪称顶天立地。

那是一个女人的雕像，身上穿着繁复的礼服，庄重威严，东里族的花纹在巨大石像服饰上格外清晰，她手中扶着一根权杖，权杖顶端镶嵌着一块巨大的黑色玉石。

司徒司袖中的手捏紧，又是墨玉，未免麻烦，他的金刀平时都收在布套里，轻易不会拿出来。

巨型石像微合着眼，因为太高，或许也可能是垂目看着下方，给人一种时刻被注视的感觉，让才转弯过来的众人纷纷受了惊吓。

苍梧显然早有预料，简要解释道，“这是东里族的守护神，每月祭祀叩拜。”

众人点点头，开始草木皆兵在石像的注视下走近东里族人居住区。

莫瑜始终仰脸看着，要认真说的话，石像表情柔和，确实是守护神，看着看着，就见石像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莫瑜，“……”

而其余人在经过一开始的恐慌之后已经逐渐恢复冷静，注意力也逐渐被道路两旁的房屋吸引。

这里的建筑风格不似任何一个国家，有人大着胆子上去摸了一把，“不是石头，也不是泥土，这种方方正正还有许多色彩花纹的是何物？路上也铺着这种东西。”

有人用的力气可能是大了些，其中一片从墙体剥落，掉在地上摔成几块。

苍梧淡淡瞥了一眼，“岛上东西不要乱动。”

那几个人赶紧回来，队伍中紧绷的气氛却松动稍许，地上轻易碎裂的那东西表示，这里的精美有余，却只是花架子。

也没有那么可怕。

宗星楚看见几个人的表情，贪婪又忌惮，她不适地扭开脸。

这里实在太安静了，死一样的寂静，远处树林中偶尔有飞鸟和小动物经过，也是悄无声息，远远注视他们这一群不速之客，然后转身离开。

小动物那黑洞洞的眼神莫名让人不适，和头顶的石像一样。

一群人虽然不敢再动这里的物品，却不耽误观光，透过一些敞开的门窗，还能看见里面曾经人生活的房间，大家互相确认了一下，房间布置风格确实没见过。

有人心细，指着一间门口的东西问，“那是什么？”

好似木屐。

苍梧扫了一眼，“人字拖。”

大家一头雾水，他也没有过多解释，事实他也不是很清楚，东里岛能用一种树木做出这种柔软又有韧性的东西。

这种叫人字拖的鞋他当年也穿过，足底柔软舒适，但是穿上还是感觉很奇怪。

东里族人似乎都习惯了每天穿着，尤其喜欢穿这种鞋子在海边踩水。

司徒司却是若有所思，贾青青当年也弄过这种鞋子，但是用许多层布料缝合而成，只会私下穿穿，不会叫外人看见。

参观的过程新奇又心惊，让人不解其意又惊叹的东西太多，细看下来似乎又没有什么有大用处的东西。

绝世武功呢？怎么看来看去都是东里族人如何享受美食，如何夏日乘凉，甚至驱蚊驱虫？甚至终于看见一具尸骨，居然是小猫的，脖子上套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苍梧的解释是偶然看见过一次，据说是猫切除了什么东西，这个是防止它乱舔。

江湖人纷纷“？？”

东里族人究竟是靠什么练成的绝世武功？

有些人却始终没有出声。

其中就包括景煜。

锁山派弟子抬着他们名义上掌门的轮椅，实质上的掌门一人走在前面，沉默了一路。

他当年是看见过活着的东里族人的，这里还有几个前辈亦是，包括苍梧。

他们都心知肚明，东里族不是个个武功盖世。

相反，大部分都是普通居民，甚至淳朴天真，热情好客。

所以在朝廷上门的时候，他们居然真的天真到想帮忙一起在附近海域寻找丢失的黄金。

但是时过境迁，当年大半人都死在这里，他们这些人能活着离开，还能继续功成名就，那就是命不该绝，既然如此，眼前有路走下去便是。

况且普通的东里族人没有什么可搜刮的，不代表族长没有好东西。

当年东里乾降下祭坛中的密室，当年无人能开，如今他们有圣女一起登岛，还有苍梧，他突然同意登岛，毕竟也是冲着那间密室去的。

景泰和几个月来状态都是痴傻一般，时不时需要旁人给擦口水，对外界也没有什么反应，但进了这里，空洞的眼珠突然动了动，缓缓地，看向居高临下的石像。

董离离紧紧跟在苍梧身后，手中紧握玉佩放在胸前，看着那雕像，眼前却时不时浮现出女人流着泪的脸。

一路上不断有人追问她有没有想起什么，她深深吸进一口气，跟上苍梧。

因为街上不见尸体，几个前辈猜测，当年安王赶走江湖人之后派人清理过这里。

待他们终于知道那些尸体所在，江湖人中已经有人忍不住转身发出阵阵干呕。

就在山前，石像脚下，尸体像小山一样堆着。

十几年过去，尸体腐烂风化，大部分皆成枯骨，有的皮肉脱水干瘪在骨架上，身上掩着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衣裳。

一眼看不出数目的尸体静静堆在那里，像是随时可以抛弃的物件。

干呕声愈发多了起来。

苍梧回避掉这一幕，指着旁边山体上的一扇石门。

“这是东里族祭坛。”

石门关着，有人上前又推又拉，纹丝不动。

但接近一人高的位置上有一个凹槽，苍梧看了董离离一眼，圣女拿着玉佩上前，在江湖人屏息注视下，将玉佩轻轻按进凹槽。

山中一声闷响，圣女后退一步，石门在她面前缓缓向两边打开，带起阵阵灰尘。

随着门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灰尘和阳光。

里面是一个巨大的空间，一眼能看见的石壁上满是石刻雕像和壁画，上面有数个孔洞，阳光就是从那里倾斜而下，穿透尘烟，照亮地面上诡异繁复让人头皮发麻的阵法。

阳光透过圣女的背影，为她镀上一层神圣神秘的光。

她回过身来，样貌如仙，声音空灵。

“欢迎诸位驾临东里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