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红的眼眶藏着世界上最小的海,却得不到爱人的垂怜。
颜祈目光低垂不语,半明半晦的光线落到他高挺的眉骨,隐住了些许神色,可任他如何躲避,已经蓄积好的情绪还是顷刻间坠落。
这样的情景让他难堪,在一个冷情的人面前,眼泪是那样无用,自揭伤疤不过是将痛楚一一复习,刻骨铭心地提醒近在咫尺的事实。
雪花默然,万物寂静,他的狼狈在夏桉面前像一出拙劣的笑话。
夏桉的视线没有避开,如同暗夜里准备捕杀的野兽,清寂中眸光愈发浓稠,往他伤口狠狠刺去:“为什么要哭?”
颜祈滞哽几秒,像衣衫褴褛的人突然被丢进一道白光里,下意识别开脸否认:“没有......”
许安安又一次拯救了他,小孩刚醒来双颊还透着不自然的红晕,夏桉家暖气开的足,但也怕他在沙发上刚刚睡过去的这一小会着凉。
冬天易感风寒,夏桉弯腰从茶几的抽屉下面拿出电子体温计给他测量,还好,没有任何异常。
“小姨,我饿了,我想吃蛋糕。”许安安摸摸自己的肚子,心里早就想好了吃什么。
夏桉拨开他压在脸上的头发,没有阻止:“去吧。”
许安安轻车熟路地从冷冻层拿出一个四寸芒果慕斯放在桌上解冻,晚饭吃的很少,被大雪天困在房子里的时间总是贫乏,能做的事情不过就是那么几件。
雪没停,颜祈不用担心自己今晚会被赶走。
夏桉一贯恪守承诺,从不被情绪所困。
电视里播着许安安最喜欢看的动画片,一群说着外语的小粉猪在泥潭里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听的夏桉又开始头疼,但时间还早,她礼貌性地对颜祈传达待会等许安安吃完蛋糕就带他去刷牙睡觉的请求。
“小姨,我不要和他睡了,他总是在梦里叫我的名字。”许安安把芒果慕斯吃的嘴角旁边都是,也不忘抬头告状。
学着颜祈的样子说:“安安,安安的,好吓人.......”
他把嘴里的芒果吞下去,肉嘟嘟的小脸好奇地回望颜祈,询问道:“你为什么要叫我名字啊,我们不是昨天才见面吗?你梦见我了?”
颜祈四肢僵麻,不敢去看夏桉的脸色,他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就这样被赤裸裸的揭开,说好了不会让她为难,可他的存在一直在承担这个角色。
他真的没有其他意思只想和夏桉做朋友吗,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个词永不会成为他们关系的代称。
但成长的代价注定惨痛。
珍珠是颜祈未曾了解的夏桉。
颜祈不是平南,但颜祈也不再是那个高傲自矜的颜祈。
他漆深的眼睫动了动,有点无措地又说了一句对不起,没有指名点姓。
许安安显然是更坦然的那一个,宽容的小孩递下台阶:“那好吧,我原谅你。”
幸好,还有一个“anan”愿意原谅他的失态。
直到夏桉关上房门,颜祈的头仍然埋得很低很低,那些乖戾执拗造成的钝痛已经伴随着生长附骨深髓。
窗外只有雪花簌簌落下的风声,夜晚的寒风把雪刮到窗棂上,又吹进夏桉的梦里。
她最近总会梦到很多小时候的事情,父母的轮廓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像录像带里的旧时光一点一点褪色,来不及学会的曲调,典雅三角钢琴旁矗立的木架画板,纱绸随着轻漫的光线翩跹。
但构成她彷徨童年的不止这些。
夏桉总会想起那个被丢在地上的兔子玩偶,它额头抵在地毯上,要和那些繁复的花纹对视一整夜,狂乱的风好像一开始还带着沾灰的雨落在那里。
后来颜祈开始让她做选择,他倨傲占据那张床的大部分位置,抬着下巴跟她说:“丢下去。”
“夏桉,自己丢下去。”
跟着兔子一起被丢下去的,还有夏桉的灵魂。
她的灵魂有沾到那些湿冷的雨水吗?
夏桉已经记不清,颜祈把玩偶恢复的太完美,无数次的撇弃在它身上看不到半点踪迹。
小兔子还是小兔子,夏桉还是夏桉。
她的梦只能做到这里,夏桉每次梦到过去都会强制自己苏醒,她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晦暗的床底、布满灰尘的杂物间,还有冷的刺骨的喷泉。
夏桉睁开眼,脑子里仍是一片眩晕,窗外无光,她垂目在床上坐了很久,起身打开卧室的门。
颜祈望向她的身影有片刻怔忡,随即垂下目光,昏暗暗的客厅里,只有夏桉的身后还带着暖黄的灯光。
夏桉愣了愣,不知道他在那里坐了多久,想说话但喉咙干涸,走到冰箱面前打开,明亮干净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
她拿过一瓶苏打水拧开,突然在背后听到颜祈的声音:“这么晚还是不要喝冰的比较好。”
冰水将热腾的五脏六腑凉透,夏桉只字不闻,如今颜祈已经没有管束她的能力。
一口气喝了大半,夏桉脸上升腾的热意才稍稍降息,她握紧水瓶把冰箱门关上,转身无事发生般问道:“你怎么不睡觉?”
颜祈:“......他总是抢我被子。”
这个理由不可信,一个五岁的小孩能有多大的力气,夏桉却顺着他的话:“我还是把他抱回我的房间算了。”
“不用,我......等会儿就进去。”
夏桉嗯了一声没再多说,她起步往房间里走。
颜祈坐在原地蓦然叫住她,声音隐隐有些发抖。
夏桉没回头去看,她只是静默的站在原地,等待他的问题。
他轻声说:“你的门怎么回事?”
那扇被暴力拆卸过的门,门框处撞击脱落的裂痕依旧清晰可见,该有锁的地方只留下几个洞眼,透着无尽的黑暗。
掌心透骨的冷意让夏桉避免沉浸在过去的情绪里,她好像听到了外面的风雪声,漂亮而空洞的眼睛望着前方,如梦里一般阴寒。
“我自己拆的。”
......
“回去睡吧。”那是夏桉对颜祈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离去无声无息,却第一次遵守和夏桉的承诺。
风雪停了。
-
夏桉两天后把许安安送回了家。
许琳让她留下来吃饭,说自己去海岛度假带了很多东西回来。
梭子蟹在水池里咕咕吐着水泡,许琳折腾了会儿不敢下手,打电话准备叫Leo回来收拾,夏桉戴上手套拿过剪刀,面不改色地剪鳍去腮。
“你还会这些?”这着实让许琳有点意外。
在许琳的心里,夏桉还是小时候那个住在华丽宅院里的小姑娘,这种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去做,但她的操作太得心应手,长睫不眨地将螃蟹剪成两半。
夏桉手下动作不变,轻轻嗯了声。
哗哗流动的水声盖住客厅动画里的稚语,许琳站在旁边静静看着她,斟酌开口:“许安安跟我说,在你家看到了一个帅哥,你恋爱了?”
“没有。”夏桉掰开一个新的蟹壳,淡淡道:“就是一个以前认识的人。”
“颜祈......是吗?”
“......嗯。”
许琳换到另一边,将她收拾好的螃蟹沾上淀粉。
窗外厚雪堆积,光线比平日更加明亮。
许琳看到远处有小孩在打雪仗,年轻鲜活的身影追逐着,笑声琅琅,她回头朝客厅望了一眼,想起许安安的时候勾唇笑了一下。
“既然来了,要不你哪天把他一起带过来吃饭,我看许安安挺喜欢他的。”
“不会来了。”夏桉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这样回道。
许琳笑了笑,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这次不行就下次,反正日后总有机会。”
异国他乡遇见故人已是不易,更何况是年少记忆里最油墨重彩的一笔,许琳面对夏桉总会想起自己的年少辰光,对时间的瞬息感慨道:“算起来,那还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我妈就是个老实的厨师,我一直想出国又总怕会给她造成负担,还是因为老师给我介绍了这份工作,才攒出一笔钱来。”
“他家人不错,给的工资高还事少,其实我还挺感激的。”
许琳说着忍不住笑,记忆里那些往事时至今日想起依旧有趣,“那个时候我看工资那么高,他母亲又特意找了我谈话,我还以为自己要教的是个像电视剧里那样顽劣的小少爷,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准备了半天,进门前都做好了会有一盆水从天而降倒在我的头上,想着大不了忍一忍,我那个时候太想要钱了,觉得不管怎么样都要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