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裴氏病重的消息时,沈盼璋有些恍惚。
她印象里,生母裴氏总是雷厉风行,是个精气神很足的清傲女子。
可如今信上说“身体有恙,疾病缠身数月,久卧病榻,或将命不久矣”。
沈盼璋虽与裴氏不亲近,但毕竟是裴氏亲生,终究有生恩,如今裴氏病重之际亲手给她写了这封信,沈盼璋还是犹豫了。
“念安,真的要回去?可还会回来?”
临行前,莫慧有些担心。
“母亲病重,便是幼时她与我不亲近,她终归是我的生身母亲,我该回去看看她,何况还有鹤儿……我想他了。”
她已经有近一年多没看到鹤儿了,听人说五六岁的孩子是长得最快的时候,鹤儿今年已经五岁半了,不知道今年长高了多少。
“可是我听说,那严魏已经归京半载,你和他……”
听到这个名字,沈盼璋轻垂了一下眸子。
“这半年来,他并未寻我,数月前听闻陛下有意为他和翡娇郡主赐婚,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此番我回去,想来他不会想见我,我也会避着他,师父不用担心,我回去看望母亲后便很快回来。”
看出沈盼璋的牵挂,莫慧便没再继续劝她留下,只关怀道:“你此去若有难处,尽管派人捎信来。”
沈盼璋心中一暖:“多谢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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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船从南明府北上,用了近两个月,马车驶近望京城时,同离开时一样,是个黄昏。
陪她回来的丫鬟名唤绿萍,才跟沈盼璋不久,对这个新主子还不太了解,她性子活泼,这一路叽叽喳喳。
“薛夫人,这就是望京城啊!好气派!”
沈盼璋捏着手中圆润透白的玉珠串子,只轻轻应了一声“嗯”。
绿萍悄悄去看旁边闭目养神的女子,姣好的面庞美如幻,肤若凝脂,长睫蹁跹,着一身淡雅素衣,气质出尘。
此刻闭着眸子,如垂怜世人的女菩萨。
绿萍看着沈盼璋这张脸,心想,大概天上的神女就长这样吧。
但想到这一路夫人寡言少语,绿萍心中不免叹口气:自家夫人白瞎了这幅美得惊心动魄的皮囊,竟是个木讷寡言的。
“放行。”外头传来守城卫的声音。
马车驶进望京城门,沈盼璋自己没意识到,她下意识重重吸了口气,以平复心中无声蔓延的怖意。
一路畅通无阻,但是在半路上马车又突然停住,外头传来一阵慌乱。
“怎么了?”
“夫人别担心,好像是前头有人在捉拿罪犯,好几辆马车都被堵住了,说是等前面事情处理完了再放行。”车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嗯,那便等等吧。”沈盼璋并没有很担心,她心知走的这条路靠近衙司,有这种事发生也不奇怪。
“夫人,去沈府还有另一条路,不然咱们换道?”
其实马夫还有些好奇,明明另一条路去沈府更近,不知道为何夫人会特意提醒走这条偏僻的。
“不必,我们等等吧。”
“那好,我先把马车驶近一旁。”
马车在路边停稳。
突然,不远处的骚动声更大了些。
绿萍年纪轻,正是好事的性子,她掀开车帘去看外面。
“似乎是有个叛贼,正在被人缉拿。”马夫说着刚才打听到事。
“那边高头大马上的男子是哪个大官啊,真气派。”绿萍指着远处,跟马夫搭话。
只见远处,被士兵包围着的中央,一个男子坐于马上,一身肃杀之气,正在审讯地上被捕的人。
马夫是南方人,对望京的事并不了解,他去喊旁边的路人,那路人倒是热心肠解答:“听口音你们是南方来的吧,你们总该知道咱们大胤那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严王爷吧?”
“阎王爷?”绿萍神情微讶。
路人见绿萍惊讶,知道她误会了,笑道:“当今荣骁王爷名讳严魏。”
“哦,是这个严王爷啊,这我当然知道。”绿萍虽然甚少出门,但这一年来,荣骁王严巍的名声天下皆知。
“不过你叫他阎王爷也没错,毕竟这荣骁王严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手段狠辣了得,被人称为阎罗王爷呢。”
半年前,大胤破例封了个异姓王,就是那个灭了北狄又带兵回来平乱的严魏。
严魏此人,生性狠辣,少年弑父,六亲不认,行兵打仗更是手段狠辣。
那路人正讲的起劲,突然人群中传出几声惊叫——竟是严魏直接将犯人的头颅砍了下来。
头颅扬到空中。
鲜血泼扬起,撒了一地,也溅到那阎罗王的身上,黄昏下,男人眸光冷漠,脸颊上的血痕衬得他愈发嗜血冷酷。
莫说绿萍捂住嘴巴叫出声,旁边的马夫也嗨呀出声。
等绿萍回过头来,看到沈盼璋还在闭目养神,心中感叹,幸亏夫人没有看到刚才那吓人残忍的一幕。
只是绿萍没看到沈盼璋掩在袖中的手串,正因为刚才下意识的远远一瞥而轻颤。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前面的路终于放开,马车缓缓驶过。
绿萍怕极了,把车帘紧闭上,生怕多瞧一眼那惨死的犯人和那凶恶的阎罗。
严魏将方才从身边护卫手中拿过来的长刀扔回去,拿起帕子嫌弃的擦净不小心沾染在面上的鲜血,瞧了一眼那地上滚着的人头,沉声道:“去宫里交差。”
马车缓缓,车帘微动,擦身而过。
第二日,荣骁王府
严巍的近身侍卫石山接到了沈府送来的请帖,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封了。
同往日一样,石山将这请帖处理掉,他还记得先前数月,王爷最初几次看到这请帖时难看的脸色。
处理完请帖,石山刚回到军营,正迎面遇上沉着脸的严魏。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严魏眸子微眯。
石山后背渗出一层冷汗,赶忙编瞎话把事情圆过去,孰料,他还没松口气,只听旁边训练场的树荫下,传来一声带有酒气的浑笑。
“王爷又怎么样?婆娘还不是跟人跑了,平日里黑铁个脸装什么!”
“你疯了,我看你真是喝大了,赶紧住嘴,你以后早晚是死在这嘴上!”说话的人似乎并没注意到这处的严巍。
要说这会儿压力最大的,莫过于站在严魏身边的石山,他头也不敢抬,生怕阎罗王发威牵连到自己。
过了好久,听到头顶上传来淡淡一声:“这么爱喝酒,就让他去守锁龙山吧。”
锁龙山,是大胤西南边境的一座山,是大胤和南蛊国之间的间隔,这锁龙山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靠近南蛊国,南蛊国邪性的厉害,锁龙山地势悬绝,遍布瘴气和毒蛇猛兽,这些年镇守锁龙山的将士死的不尽其数,所以去守锁龙山被视作最恐怖的差事。
这次能跟着回到望京受封赏的,都是立下了或多或少战功的将士,日后定能无限风光,如今被派去锁龙山,唉,日后怕是连活着回来的可能都不大,石山心中暗暗叹气,却也只是有些可惜,并不觉得那人可怜,口无遮拦,祸从口出,就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他没有开口求情,他最知道严魏的性子,今日没直接把人折磨死就已经是仁慈了。
夜间,严魏去了五道营胡同旁边的酒楼,五道营胡同在南巷,是望京城最混乱的地方,三教九流,不分胄贱。
这曾经是严魏最爱来的地方,十余年前他曾数日不眠不休混迹在这里,但那些记忆已经很久远了。
唯有四五年前,在五道营胡同旁那处简宅的记忆怎么也忘不掉。
即便故居不在,只余断壁残垣、灰败殆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