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发鬼傻笑,“好喝的,为何要换?”
莫非榆懒得与他掰扯。周遭鬼轻飘飘地飘过,只有她身如沉石,她不想走了,杵在那百无聊赖地盯着那一锅黑乎乎的东西滚了又滚。
不远处一个穿着破烂的小男孩在古道上横冲直撞,被他穿透身体的路鬼发出不满的骂声。他火急火燎,没想到会一头撞上一个实心的人,厚重的书落下砸到一双实隐实现的脚背上。
“小兔崽子给我站住!”花脸大娘气喘吁吁追了一路,看谁都不顺眼,逮人就骂:“看什么看!蹬着两个窟窿眼,眼珠子都没有看得明白嘛你!”
小男孩神情焦急,头来回扭得像拨浪鼓似的,他想抢回书继续跑,可书被人捧地很高,任他跳得再用力也够不着,便急吼道:“快给我!”
他吼得很用力,但穿进别人耳里还不如蚊子。
莫非榆拇指码在书侧,被快速翻过的书页顿在中间某处,一朵黄色干花静静地躺在纸墨之间,平整又漂亮,跟这本糙纸乱笔编的《河关花楼志》截然不同。
男孩下半身已化作魂烟一缕,上半身也呈半透明状,跳起来还不到莫非榆腰间。他回头看见花脸大娘已经追上来,连忙飘到莫非榆身后,抓着她的衣摆,瑟缩着探出一点脑袋。
“哎哟,可算让我追上了。”花脸大娘喘着粗气,脸上厚重的脂粉跑得缺一块少一块。
“这不是小莫姑娘嘛,真是多谢了,下回来小西楼找花娘我给你打折呀。”
莫非榆一手合上书册还给了花娘,勾起嘴角道:“花娘客气啦,偷拿东西是这小家伙的不对,不过现在东西也找回来了,您看要不......放他一马?”
花娘白了男孩一眼,晦气道:“你这小东西投胎就好好投胎,在前尘路晃什么晃!啧啧,赶紧走!”
花娘走后,莫非榆蹲下摸了摸小男孩几近透明的头,霁颜一笑,“你在找这个吗?”
男孩看到黄色的干花,脏乱的头发下闪动泪花,他点着头小心翼翼地接过。
“去吧,别赶不上了。”
莫非榆拍了拍男孩的背,望见他瘦小的背影慢慢被古道侧面一道逐渐强烈的白光消融。
白光刺眼又温暖,等她再次睁开眼,取代古道的是白漆吊灯的天花板,还有响了第三次的闹铃。
线团晃动着催促她起床,莫非榆艰难地从被窝里爬起来,一路扶着走到洗手间。
镜子里她面色疲惫,嘴唇发白,身体不出意外地更沉重了。
自从开始做这个梦,每次睡醒来她的身体都会异常沉重,近些年来愈发得严重,有时甚至像重感冒一样,整个人昏昏沉沉持续好几天。
莫非榆像平时一样洗漱吃饭穿衣,窗外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看起来格外蓝。
她穿好鞋站在门口看着日历,红笔圈起的日子就快到了。喉咙强烈的不适感袭来,伴随着猛烈的咳嗽,线团着急地乱晃。
莫非榆撑着柜子,费力地抬起头,眯起的笑眼一点力气也没有,“走吧。”
天澄澈云轻柔,五月雨后的风清爽宜人,莫非榆前脚刚站定,公交车就进站了。
今天的时间也卡得刚刚好。
她刷卡上车,看见后座上的两个浅色透明物体怔了一瞬,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坐到了座位上。
游魂分为两种,一种是人形,一种是异形。人形游魂是人死后从身体里脱离出来的魂体,在人间碰上十有八九是找不到地门入口,莫非榆若是遇见便会顺手帮一把。而异形游魂,可以看作是这个世界的另一类居民,与人类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二者也好分辨,一从外形而从颜色,异形游魂是灰白色,人形游魂的颜色有黄的青的红的黑的,比较复杂。
车上这两位明显是异形游魂,无需她帮助。
明明是工作日,公交车上却没什么人。
莫非榆独坐窗边,望向远处的目光深邃迷离,她双手紧握着,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高耸入云的大厦比比皆是,穿梭城市内部的高速列车上天入地,住在豪华地段的居民甚至可以乘坐小型飞行器出行。上沙市作为科技新兴都市,各方各面都是顶尖的,这里的人早已脱离生存困扰,追求的是更高质量的生活。
而即便是在这样的地方,用最顶尖的科技,医院仍旧查不出莫非榆身体变差的原因。
但她的情况她最清楚,她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说来好笑。
莫非榆生下来睁眼看见的第一个游魂是她母亲。那时候又小又不懂,长大后才知道她看到的不是母亲,只是她残留于世的一缕游魂。
自知晓后,她便一直认为能看见鬼魂是上天给她的惩罚。或许是上辈子做了十恶不赦的事,让她这辈子只能做一个孤独的人,成天看着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无法与人诉说恐惧。
她以为引渡迷路的鬼魂可以积攒功德,抵消罪恶,于是兢兢业业做了近二十年的地门向导。
但上天还是要收走她的生命。
她这一生若要说孤独也谈不上完全孤独,因为她生来的第二眼就看到了线图。
这小家伙很有趣,不会说话就瞎乱飞,她去哪它便跟着去哪,即便是梦里。跟她看到的所有游魂都不一样。
莫非榆一直觉得,遇见线团是她生来最大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