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不能理解到,她心里那些可笑又敏感自卑的想法。
陈唤永远都觉得她强势,觉得她无人可欺。
可她是个连家都没有的人。
从小谁都能来踩一脚,谁都能来吐她一口吐沫。
按照那些人的道理,她这样不要脸不谦逊不尊长辈的人,就应该被活活骂死,就应该被叫白眼狼。
她第一次被陈唤知道改过名,原名叫罔市时,陈唤随口一句还挺特别,让陈细酌那段时间都心里膈应。
罔在闽南语里是随便的意思,市字是养,所以这个名宇大概就是随便养养。
她知道陈唤只是随口一提并不知晓其中奥意,因为这一茬很快就掀过去,至今没被提起过。
两人脾气都大,那时候陈细酌自尊心强,陈唤这人说话又不着边,根本不会去顾忌你心里有没有弯弯绕绕。
意料之中的不欢而散,最后的紧要关头却吵得不可开交,陈唤把她一个人丢床上甩门就走。
陈细酌累的不想洗澡,随便披了件衣服,点了根烟放着没吸,坐在酒店顶楼的落地窗上看了很久外面的车水马龙。
她初三毕业就给自己改了名字,攒了一个暑假的钱给妗母,让她同意帮忙办手续。
细酌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既然她无法被别人温柔以待,那她自己雕琢自己。
陈唤那时候总是叫她一起出去,晚自习逃课,她回绝了,下了晚自习之后吃宵夜,她又回绝。
最甚的时候。
她抱着一桶桶廉价的可乐桶来回穿梭,陈唤笑闹着在卡座里点酒,挥金如土。
陈细酌本来没想过爱陈唤这样的人。
可是他先抓住自己,却又将自己的爱意一通贬低。
原来她这样的人确实不配谈真感情,奢求一个家。
老天待她不薄,从那鬼地方出来后遇到了陈唤,却依然待她苛刻,让她爱上陈唤。
陈细酌从来没想过自己等了那么久,独自熬了那么多苦,却栽在了这样一个人身上。
陈唤的名字跟她的名字,真是格外惨烈的对比。
一个呼风唤雨一个随意置之,命运从那时起就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可她不甘心。
太不甘心了。
她几乎是天天中午都跟陈唤一起吃饭,两个人出现在食堂出现在活动室,但他们在学校还真没有过此外的交集。
这已经是她对自己最大的放纵。
她无法同他逃课翻墙,浪费在学校能学习的时间与天赋。
因为出了校门,她就不是学生。
什么也不是。
不是有父母疼爱的孩子,不是有人教养的学生。
每一次接到除工作之外的电话,都是向她催收奖学金。
古楷这样的私立学校,住宿比在外租老破小贵的多,她一有时间就去做兼职,交完房租也剩不下什么钱。
陈唤说她一刷起题来天昏地暗,瘦得只有一把骨头,还吃那么少,说头一次见到她这样的人。
确实。
她这样的,在陈唤那群朋友眼里,就是个长得好看的笑话。
把着一张他们觉得欲擒故纵的脸,人却切实地蛮横固执不懂变通。
陈细酌也没想到,那时无法宣之于口的自卑心性,在多年以后的今天,一个普通得不得了的午后。
以一种绝对想不到的自若淡然,说了出来。
陈唤眉梢都没动一下,意料之中的答案。
“那为什么又去送了?”
她挑眉:“你送了两瓶水过来,其中一瓶难道不是报酬?”
她拿了报酬,自然要办事。
另一瓶水确实是陈唤给她的,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回了句。
“行吧。”
还是轻飘飘就掀了篇。
陈细酌垂眸,自嘲显而易见,自己刚才还是不应该说真话。
陈唤就像一面镜子,映照着她从前的无数次脆弱,狼狈不堪。
她暗骂自己矫情,从前都能忍住,怎么现在忽然就想跟他诉苦。
人真是无比适应环境,最近过的太安逸。
在原临的这几天除了那次争吵,两人就像最最亲密的伴侣,无名却有实。
她压下心中酸苦,偏头看向窗外。
够了,这么些已经够了,她告诉自己。
借着变道,他往副驾驶扫了眼,陈细酌的情绪在他眼里越来越鲜明。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忽然就能读懂她某一时刻的情绪。
他最开始就觉得陈细酌带劲儿,她的传言陈唤听过不少。
想看她怎么打这一手烂牌。
与其说陈唤没那么细腻的心思,更从来不伤春悲秋,不如说他永远都漠视别人的一切情绪,明白但没惹到他身上就爱谁谁。
万物于他而言皆没意义,他更在意自己的自在。
于是在他看来,那时候不戳破陈细酌的心思,是他能给的最大体面。
陈唤的世界里,从不觉得安慰或者情绪有什么用,比起这些他更愿意给切实落到具体上的好。
他能给陈细酌的温柔在外人看来挺不认真,在陈唤看来却是最好的。
只因他真觉得这些有用。
无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