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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 9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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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说笑了,”玄慈双手合十,口念佛号:“殿下此来,可去禅房中歇歇脚,用上一杯清茶?”

“茶就不必了,有劳方丈领着我们去大雄宝殿一游,”宋君谦冷嗤了一声,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喜:“咱们当着佛祖的面,好好的聊一聊天吧。”

“阿弥陀佛,如此,二位请随我来。”

一路无话

静因寺的大雄宝殿修建的极为宏伟,四十八根需要几人合抱的楠木金柱支撑起整个大殿,便是相比于奉国寺也不差哪儿了,

殿中央的释迦摩尼佛结跏趺坐,眉目低垂,说不出的庄严慈悲。

宋君谦毕竟在了尘法师座下修行了好几年,饶是心中有气,此刻也低眉敛目、双手合十,诚心跪拜了一番。

“殿下可要上一柱清香?”玄慈见他跪拜也不打扰,直至起身才拈了三柱清香递过来。

宋君谦有些意动,可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今日不是来焚香礼佛的。”

事实上,他待会要做的事可是十足的离经叛道,甚至有亵渎神佛之嫌。

见此,玄慈也不多加劝说,转身亲自将檀香点燃,插进香炉中,闭目诵念了一番,才又转身面向二人:“阿弥陀佛,殿下此来可是为了问罪?”

“呵,你既已心知肚明,又何必故作玄虚?”宋君谦冷笑了一声,看着这副温和慈悲的模样心里就发堵:“佛家讲究普度众生,你又是当世高僧,享有盛名,我在盛京城也是有所耳闻的。静因寺更是百年名刹,释迦佛的道场!你们对极乐楼的恶行视若无睹,也不怕污了名声?”

“阿弥陀佛,殿下,我等皆是方外修行之人,一心向佛,不问世事,如何能够一再插手红尘俗事?”

“哦,你对我和公主的行程倒是在意,我和王妃一进山门就匆匆相迎。怎么,莫非我们两个不是红尘中人么?”听了这话,宋君谦怒气更甚,一点脸面都没留:“达官贵族的事放在心上,普通百姓的困苦便扔在一旁,你说你一心向佛,如今可敢当着佛祖的面说一声问心无愧?”

“你说你们是方外修行之人,难道吃的不是五谷杂粮,穿的不是棉麻衣裳?我也曾耳闻,静因寺因着地势的原因,本身田产并不多,一应花销多来自于信徒供奉。怎么,难道你一句方外之人,就能镀上一层佛光,米不是凡俗的米,衣不是凡俗的衣,钱不是凡俗的钱?我曾在了尘大师座下学习过几年,大师佛法何等高深,亦是常怀慈悲之心,感念百姓困苦,云游之时免费为贫民施诊用药。盛京城的奉国寺更是每逢冬日,便拿出钱粮赈济孤苦。怎么就单单你们静因寺沾染不得半点红尘俗世?”

“我听闻因为常宁县的村民做了亏心事,加之手中又有些卖女儿的闲钱,每次前来礼佛,出手都是不菲。也不知道这些钱最后都流向了何处?瞧你们的做派倒是与那极乐楼差不了多少!”

先前无论宋君谦说得多么难听,玄慈都是闭目不语,可听到他将静因寺与极乐楼相提并论却再也忍耐不住,他抖着手,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怒火:“殿下,我佛门清净之地如何能与极乐楼那等脏污之地相比,殿下说这话也不怕亵渎了佛祖!”

“若是佛祖有灵,应该先降一道雷教训教训你们这群袖手旁观的和尚!”一直没有说话的林文辛,听到他竟然还好意思责问宋君谦,当即眉毛一竖,向前了两步:“你既是知道极乐楼是脏污之地,强逼着良家女子为妓,为何依旧无动于衷?”

“呵,”也许是撕破了脸,玄慈也褪去了那副世外高人的外皮,冷笑了一声:“极乐楼说是逼良为娼,可那些女子都是被他们的家人卖过去的。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我等不过是修行之人,无权无势,如何干预得了?更何况他们白纸黑字写了契约,拿了银子,钱货两讫的,便是告到官府也是他们有理,难道我们还能颠倒黑白不成?至于青楼……”

他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这等消遣的地方岂是常宁县独有?天子脚下的盛京城难道就没有?文风鼎盛的江南难道就没有?像这等连官府都无法明令制止的存在,我等便是看不惯又能如何?”

“我等出家之人也只能恪守戒律,约束门下不踏足那等烟花之地,至于其他的,又能做些什么?”

“呵,烟花之地不洁,可烟花女子的卖身钱你们倒是照收不误!”听到他字字句句都在为自己辩解,宋君谦没忍住冷笑了一声:“纵然极乐楼势力错综复杂,你们无力相抗,纵然此地官府无所作为对此放任自流,但扪心自问,你们当真就无能为力了?静因寺香客遍布天下,寺中僧人也常常出外云游,最远处甚至到过盛京、到过边塞,难道这天底下一个有良心的官员也没有?难道你们连在旁人面前提一提这些命运悲苦的女子也不成?”

“你说极乐楼中皆是父母卖进去的女子,但常宁县不过就这么多人口,哪里有这么多适龄的女子供人取乐?静因寺与那几处相距不远,我不信你们心中没有这等疑惑!常宁县也不是所有父母都是畜生,我也曾耳闻有过不少人纵然势单力薄也一次又一次的做出抗争,甚至豁出了性命,我不信你们对此一无所知!”

“但是你们知晓了这一切,却依旧粉饰太平,依旧端着一副世外修行之人的模样,大开山门、迎接八方香客。方丈,也不知道这些畜生的香火钱你们收着烫不烫手?”

“那些卖了女儿的爹娘会许什么愿呢?会祈求儿子有出息还是希望自己剩下的女儿能买个好价钱?这些心愿也不怕污了佛祖的耳朵!那些道貌岸然美其名曰去三座庵堂焚香礼佛的嫖客们也会来静因寺烧上一炷香吗?不知方丈可曾闻到他们身上尚未散去的脂粉香气?你们对那三座魔窟不闻不问,于是过往的客人便将你们统称为三庵一寺,奉作常宁县的必去之地,也不知道贵寺的僧人耳闻之后心中作何感想?”

“玄慈方丈,你责怪我将静因寺和极乐楼混为一谈,殊不知百姓们早就将你们相提并论,视作同种供人玩乐的地方了。静因寺的百年清名早就在你们手上败光了,若是佛祖有灵只怕也觉得你们这些人恶心!”

“你胡说!你胡说!”玄慈自幼出家,自认求佛之心极真极诚,哪里受得了这般刺激?在他看来,静因寺上下恪守清规戒律,从未犯戒。如何就会落得这般下场?

那极乐楼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连官府都不敢正面相对,甚至还有不少达官显贵为他们撑腰,他们一群出家修行的和尚又能做些什么?纵然他们下山普度世人、劝人向善,但那些百姓一个个都被白花花的银子迷了眼,如何肯听,难不成还要他们强行出面阻止不成?不说这样是不是得罪了极乐楼会为山门招来祸患,就是那些女子的亲生父母也容不下他们多管闲事啊!

至于那些已经被卖入烟花之地的女子,他们这些和尚更是无能为力了。那等不洁之地,他们一步都不会踏足,那些女子又被禁锢了自由,连面都见不了,既然对其中的情况一无所知,他们又怎好横插一脚?要是被外人知晓了,只怕会传出各种污言秽语,就连静因寺的百年清誉也会毁之一旦。

至于宁王所说的香火一事,更是没有道理,佛说众生平等,他们打开山门迎接八方香客,哪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至于他们许下的愿望是否会实现,是非曲直自在神佛心中,又何须他们置喙?

明明他们就没有做错,何以遭受宁王爷这样的横加指责?

他不服!

玄慈越想越气,难得动了嗔怒之心,整个人眉宇间都是焦躁之意,偏偏又顾忌着两个人的身份,有些话不敢说出口,只好垂头看着地下,手中的念珠却越转越快。

宋君谦看着他一副明明心中不忿却又强行忍耐下的模样,不屑之意更重,但跟这么一个锯了嘴的葫芦说再多话也是枉然,他眉宇间分明还是不服,想来也当真不知自己是否做错。

想到这里,他有些想叹气,整个人都有些意兴阑珊,再与之辩论的心思也淡了下来,只转过头看着殿下的参天古木怔怔的出神。

就在整个大雄宝殿一片寂静的时候,山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林文辛耳力好,只略微听了两句,便走到他跟前,一点头。

一想到士兵们都已到齐,宋君谦也不耐烦再与这位固执的老和尚争辩下去了,他直接转过身冷笑了一声:

“玄慈方丈,既然我们话不投机,也就没必要再继续说下去了。你有句话说得对,此等恶事,官府都能对此不闻不问,又何况你们一群和尚?所以我第一个开刀的肯定是那群贪赃枉法的官员,只要他们做错了事,我一概不会放过!甚至青鹿山定文书院那群自诩圣人弟子的读书人,我也会让楚州的提学给他们狠狠记上一笔!”

“至于静因寺。若这座山上是一座道观,我今日绝不会多此一举。要怪,你就怪我也曾经是一个佛教信徒吧,我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今日里倒要看看这寺中是否如你所言只是一个清净的修行之所,寺中众僧是否个个都潜心修行、不染红尘。还有你们这些年所收的香火供奉之钱又是否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

他一摆手,制止了玄慈要说的话:“我现在不想再和你多费口舌,也不相信你们寺中任何一人,我带了人马上山,自会让他们仔细搜查寺中的每一寸地,就不劳贵寺烦心了。”

“王爷,不可啊!”玄慈又急又怒,面色都有些涨红:“您怎可无故搜查寺庙,扰了佛祖的清净?”

“无故?呵,你们不是畏惧权势吗,今日我便以权势压人,无故搜查静因寺,你又能奈我何?至于佛祖……日后我自会焚香祈祷,恳求原谅。”

宋君谦冷笑连连,完全不在意玄慈的阻拦,自顾牵起了林文辛的手。两个人径直走出了大雄宝殿,走到山门前无视了惴惴不安的众僧,直接大手一挥。数百名士兵乌泱泱的冲了进去,在队长的指引下搜查静因寺。

等到士兵们一拥而入,整个山门前就剩下了他们和几个满目惊疑的和尚。一开始遇到的小沙弥被师兄弟们藏在身后,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嘴巴憋着,眼睛里也蓄着两泡将掉未掉的泪水。

宋君谦心里一软,想要招手让他过来,却看见小沙弥脸上惧怕之意更甚,这下连头都缩在了旁人的背后。

“唉。”见他如此惧怕,宋君谦也不再凑上去讨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往山门外的台阶走了几步,拉开了距离。

“王爷?”

“没事,我只是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迁怒了……”

真要细究起来,常宁县的悲剧,那些利欲熏心不把女子当人的百姓有责任,隐藏在极乐楼背后的人有责任,大炎各级对此不闻不问甚至收受贿赂故意放过的官员更有责任。可这群在山上修行的和尚呢,他们真有责任吗?

上山之时他义愤填膺,与玄慈辩论时也坚持己见,但看着那群眼中只有惊惧之色的和尚,他却有些怀疑了。

这群和尚年纪不大,有些还只是个孩子……

“我在玄慈面前信誓旦旦,只要查出问题就不会放过静因寺上下,可是将军,其实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输了……纵然查出了静因寺藏污纳垢、账目不明,也依法将这些和尚法办了,可终究是还偏离了初心……”

林文辛听了这话,忍不住抬眼仔细望向他,良久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王爷希望我说什么呢?于法理而言,您此番行动确实过于冲动,有迁怒之嫌……但我本也不是个墨守成规之人,我也有私心,我的私心和王爷是一样的。”

纵然静因寺众僧的行为在律法上挑不出什么错处,可她心里依旧膈应,只要一想到这边檀香袅袅、钟磬声声,众僧安坐蒲团之上诵念佛经。与之不远的三座庵堂里,那许多良家女子被迫倚门卖笑,咽下血泪与众多嫖客逢场作戏,身不由己;还有如王成、郑重这样因为亲人的遭遇痛断肝肠、悲不能寐,日日夜夜想着报仇雪恨的人,她就对这座古朴庄重的寺庙更添一层厌恶。

“王爷何必多想,难道他们拿着女子卖身得来的香火钱却对无数女子的痛苦视而不见还有理了不成?莫说您还先让官兵们搜查证据再作打算,便是直接打砸了这里又如何?”她闭了闭眼,按捺住胸中的怒火:“若不是怕影响了您的声誉,依我的性子,把这里通通砸毁了才算顺心!”

“你……”宋君谦哑然失笑:“先前还是你劝说我不要拿寺庙撒气,怎么现下你倒比我还要按不住火气?”

听到这话,回想起自己方才在路上说过什么的林文辛一模鼻子,也有些不好意思:谁让那个方丈大言不惭地说了那么多,句句都是推脱之言,直把她的火也挑起来了呢。

“王爷,你说,这静因寺的账目要是查不出问题怎么办?”

宋君谦知道她这是在转移话题,仍然很配合的说下去:“若是查不出问题,咱们这帮人就打道回城。等我寻他几十个会写话本的,把这常宁县三庵一寺的名声好好传一传,给他们扬扬名。好教世人也见识见识他们的做派……”

林文辛听到这儿,没忍住一乐:“您啊!”

宋君谦也笑,但随即又收敛了笑意,正声道:“放心吧,包管查得出问题的。”

他见识的多了,嘴上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明面上怎么俭朴度日,只要庙里的这些和尚还没有跳脱五行之外,成佛成圣,见到银子,哪有不伸手的。

只怕到时候查抄出来的账册,要把林将军吓一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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