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无论国库如何走马、百姓如何贫苦,有钱的人到底还是有钱。
“更何况他们几乎做得都是无本的生意。”宋君谦一拍桌案:“若如云鹤他们所言,其中的姑娘大多都是他们掳来的,能花几个本钱?这个势力已经存在了数十年,虽说是在这近十年才如此肆无忌惮的扩张,只怕赚的钱也海了去了。”
这么多的钱,还能用来干什么?
想到这里,他没忍住长叹了一口气,与林文辛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在默默祈祷:希望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宋君谦二人用完了早餐,正准备一同去牢里见一见郑重,脚步还没踏出门槛,就看见平安一脸严肃的策马而来。
等听清了他说的话后,两个人都是面沉如水,当即翻身上马,往郊外疾驰而去。
到达郊外营地时,奉剑早早就候在外头,看见他们来也不废话,只是抱拳一礼,就将他们迎进了宋妍的帐中。
“皇兄、皇嫂”宋妍看见他们,连忙起身,礼数周全,只是那张脸一看就蕴着怒气,就连声音也哑了几分。
“辛苦你了,我听平安说了一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宋君谦也不在乎这些虚礼,摆摆手,就直接问询道。
还不等宋妍开口,一旁已经憋闷坏了的奉剑却已顾不上什么规矩了,当即就诉起了苦:“还有什么,还不是那些管不住下半身的臭男人!”
原来,自那日他们一行人将这些女子安置在此地后,便开始了漫长的审讯,忙得几个人头晕脑胀,因着实在是分身乏术,便把这营地外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了和亲的兵士处理。
明明他们已经三令五申了,不许任何男子无故打扰这些姑娘,可还是有人阳奉阴违!
昨天夜里,因为担心宋君谦的病情,宋妍和奉剑就睡得晚了些,一直等到平安和长风回来,才放下了心,也才感觉到腹中有些饥饿。加上平安和长风也没用过晚膳,几个人一拍即合,走出帐中去寻厨师给做些好消化的东西。
谁知,路过那些女子的帐篷时,却听到里面传来了阵阵欢声笑语,不堪入目,那架势……他们当即就黑了脸,等长风带着营地里的一个亲卫进去之后,更是绑出来好几个衣衫不整的兵士,都是他们队伍中的兵卒。
“这些人被抓到了,还是不以为然,嬉皮笑脸的向我们讨饶。”奉剑越说越气:“就连那个陈乐久的亲卫也帮着求情,说是男欢女爱,人之大伦,两相情愿的事就不要再计较了。”
先不谈这些话是否有道理,单就那人脸上的表情就是在令人作呕!
他那个样子好似对此习以为常,甚至隐隐中还透露出对那些女子的瞧不起,嫌弃她们脏……
宋妍和她当即就黑了脸,但这件事毕竟关系到陈乐久,她们也不敢擅自做主,这不,一大早就派平安去把宋君乾和林文辛请来了。
听她讲完,两个人眉心都拧了个结。过了一会儿,宋君谦才沉着声音问道:“那些姑娘呢,她们可说是否是自愿的?”
这……
宋妍和奉剑对视一眼,都有些说不出口,实在是那些女子所说的话有些超出他们这两个未出阁之人的内心底线了。
见她们这样为难,林文辛心里有数,扯了一下宋君谦的衣摆:“行了,既然我们来了,就要把这件事调查清楚,无论是那些兵士还是那些女子,都不能听信一面之词。这样,现在时间还早,我们一个个的问也就是了。”
“嗯。”
宋君谦应了一声,也不再为难这俩,本打算现在就去审问,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毕竟是个男子,进出女子的营帐多有不便,还是让奉剑先将人请过来,顺便也让长风把那几个兵士拉到帐篷外在那儿候着。
奉剑的动作很快,片刻功夫就领来了十几个女子。这些人刚一入账,所有人都忍不住一挑眉,觉得不太对。
唯独平安心里明白,他没忍住暗自叹了一口气:这群姑娘一个个都被调教的满身风尘味,进帐后的一举一动也是烟花之地的做派,也不知道让这群人扮作尼姑的样子,又能哄得了谁来?
主子们从未踏足过那种地方,所以虽然观感不适,却也没有联想到这一层,反而他在京中,或多或少对这方面了解一些……只是,只是一想到这些女子本也是好人家的闺女,无辜遭此劫难,沦落到这般田地。平安终究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进来的女子也并非故意要做出这份姿态,实在是这些年那些人的教导已经深深烙在了心上,不止皮肉,就连骨子里都透露着这股在欢场里浸泡透了的劲儿。好在她们也知道面前这些人身份贵重,又是救
她们离开火坑的恩人,不自觉就多了几分感激与敬重,行礼时双腿跪在地上,身子也尽量的挺直。
“拜见诸位贵人。”
“嗯,起来吧,不用拘束,我今日是来找你们问询一些事情的。”宋君谦面对这么多女子,心里也颇不自在,再加上要开口询问的又是那种事,一时间也有些神色犹疑,情不自禁地将求救的目光看向林文辛。
然而林文辛心里也没有底啊!她倒是不觉得这话有多难说出口,但她本身就是女子,自然也对这些女子更多了一份心疼与珍重,莫名惧怕自己说出的话伤害了她们。
这些女子长年累月被困在山上,日复一日的卖笑、接客,见过了这世间男子最不堪的一面,也受尽了其他女子对她们的不屑与鄙夷。相对于那些客人的手段,看守她们的那几个师太的谩骂、诅咒,在一开始更让她们痛苦不堪。当然到了后来,她们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此刻看见这两位身份贵重的贵人欲言又止,脸上满是纠结,像是生怕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戳痛她们似的,心中不由一阵好笑,可是笑过后又涌上来一阵难以抑制的心酸:
连个外人都会心疼她们……
“各位贵人,”终于,她们中年龄最长的王岁安没忍住开口打破了这一片沉默,她勉强扯了下嘴角,直截了当道:“不要怪那些兵爷,我们是自愿的……”
“你……”宋君谦哑然,听了这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想要问两句她们为何自甘堕落吧,可看着她们为了迎合那些嫖客的喜好,不得不饿瘦的瘦弱身躯,以及眼中的麻木,嘴里的话转了几圈终于还是颓然地咽了下去。
恰在此时,陈乐久麾下的亲兵校尉,也就是帐外那群兵士们的长官周扬匆匆赶到。他昨日听六公主说了一耳朵的宁王殿下是如何对待那些刘家村男子的丰功伟绩,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这位主儿要拿自己的手下开刀。
方才一听到宁王和宁王妃从城中赶来,又命人将犯了事的士兵抓走,他更是心底一沉,暗道不好,急匆匆就往这边赶。
好在来得及时,那群蠢货只是被拉到帐外站着,可一打听里面的都是什么人后,他的眼前又是一黑:这群女子本来被逼入风尘,就已经恨毒了男子,要是在宁王面前说出什么来,岂不是火上浇油,更让殿下火大?
虽然昨天自己已经盘问过那群蠢货一遍,他们个个咬死了是你情我愿。但说真的,平日在战场冲锋陷阵,他相信这帮弟兄没一个会往后缩的,但这帮牲口在边关好几年都没摸过女人的手,想的眼睛都绿了。对于这件事上他们的保证,自己还真就不敢相信!
周扬越想心里越凉,恨不能转头就走。尤其里面还有个治军严明的林文辛在,那可是个真的活阎王,对于违反军纪的士兵从不手软,听闻平西军内的军杖每三个月就要更换一批!
可看着自家弟兄们那满是哀求的眼睛,他的脚又钉在了原地,不知做了多少心里建设,才一咬牙,闯了进去。
周扬一进去。连头都没抬,弯着腰只管跟众人见礼。被宋君谦免了礼数后,更是扯开了一张笑脸,指望着这几位能够伸手不打笑脸人。
宋君谦本来心气就不顺,现在看见他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更是有些迁怒:“周校尉果然是耳目灵通。不知你此刻闯进来,有什么指教?”
坏了!周扬一听这话,就直嘬牙花子。当下也不敢为自己分辩什么,老老实实跪在了地上,一抱拳:“殿下,那帮蠢货犯了军纪,您要打要罚,都是应当,末将绝无二话。只求您看在他们为国戍边、百战而回又千里迢迢护送六公主的份上,饶他们一条狗命!”
“哼!”宋君谦还没说话,林文辛先冷哼了一声,她是正经带过兵的,对于各种军纪军规了然于心,当下没忍住诘问道:“周校尉既然提到了军纪,不知淮阳伯麾下,似他们这等公然在军营狎妓的行为该如何责罚?”说到妓字,她磕绊了一下,含混带过。
周扬心里紧张自然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反倒是王岁安没忍住又挑了挑嘴角。她心里对帐外的几个兵士有点抱歉:说来此事也是因为她们几个有所求,才刻意引诱了那几个毛头小伙的,怪不得他们。真说起来她们也不吃亏,毕竟这么多年辗转于不同男子的身下,如今再对着谁张开腿,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到这儿,她没忍住又跪了下来,对着宋君谦哀求道:“王爷、各位贵人。此事原来也是我们有求于那几个兵士,才……”
她顿了顿,似乎在想措辞,可最后只是扯出了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才勾引了他们。我们都是在那里调教过多年的,自然会些手段,引诱几个涉世未深的兵士自然不在话下。这件事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还请王爷法外开恩,饶了他们。”
说完,她狠狠地将头磕在了地上。
宋君谦和林文辛对视一眼,眼中都是无奈:这种情况下她们咬死了是两厢情愿,甚至不惜将脏水泼在自己身上。反倒让人难以抉择了。
此事原本就是可大可小,一开始他们如此义愤填膺是以为这帮兵士们用了武力强迫了这些女子,想着哪怕和淮阳伯撕破脸也要还她们一个公道,可如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那么再重罚这些兵士就有些过于严苛了……
他们两人正为难着,宋妍她们也是皱着眉头,几次欲言又止,气氛一时有些僵住了。偏在此时周扬跟个傻子一样,一点也不懂看脸色,当即也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殿下,这位姑娘都这么说了,那这本就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好事儿!那什么不是说男欢女爱,人之大伦吗?他们也就是情难自已、一时忘情罢了。”
可怜周扬一个武将为了给自己手下说话,硬是搜肠刮肚用了好几个文雅词,说得他自己都酸的龇牙咧嘴的。
众人没心情看他耍宝,宋君谦很是不耐烦地挥手,让他退下。等到周扬拱手告退后,才定了定心,温声开口道:“也罢,既然你们愿意帮那群人求情,我便不再追究了,待会儿让周扬给他们一人十鞭就算小惩大诫了……你先起来吧”
他顿了顿,随后又犹豫着言道:“你放才说,你们是因为有所求,才……不知你们所求何事?”
王岁安有些惊讶,她没忍住和帐中的几个姐妹对视了一眼,最终一狠心:“启禀王爷,我们只是求那些兵士们给带一封信!”
一封给她们父母兄弟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