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国公爷怎么想的,偏要将他们越推越远,难道自家主子和殿下就非要做个孤家寡人才合他们心意?
“讲究?他们哪里是不讲究,我这个父亲啊做事最是讲究前三后四、机关算尽了。”听了侍书的话,纪静仪冷笑一声,声音里说不出的讽刺:“他这一步棋真是堵死了我们和静娴之间的关系啊。”
她从来就不喜桃花,进宫前这是阖府都知晓的事,只不过娘亲亲自送来,又听闻是二弟亲自打理的桃林,这才欣然收下,谁知其中竟还有这么腌臜的内幕呢?
“娘娘,这……二小姐不是个不讲情理的人,这些年您待她们母子如何她心里是有数的,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国公爷他们自作主张,您和太子殿下也是被蒙在了鼓里啊。”
“静娴自然是善解人意的,”纪静仪冷笑出声:“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被他们用情义裹挟着入了宫。”
这……
侍书听了这话,有些不敢接。二小姐被迫入宫一事一直是主子心中深埋的一根刺,要不然这些年也不会对整个定国公府都态度淡淡的,连带着太子都不甚倚仗他们。虽说明面上过得去,但她知道殿下真正的心腹,可都和定国公府没什么关联呢。
更何况她虽不懂国公爷这前朝后宫的一番谋划,但作为一个普通人,也实在对这种行为看不上。
“唉,原本我和静娴关系缓和,我也明白她的性子,将此事说开也就罢了,可偏偏君谦那个孩子不忍母亲受辱,怒急攻心,竟是病了一场。咱们这宫里的女人,如今最大的期盼不就是孩子吗?母子连心,她心中怎不又气又怒,这叫我如何有脸面去见她呢?”
侍书哑然,这些年待在宫里她自然明白主子说的是大实话,性子再淡的人,遇到自家孩子受伤,也是要拼命的。
“我的这位好父亲啊,自己是个利益当先不择手段的人,连带着把纪正平也教成了一模一样的性子。推己及人,他一定认为我心中是容不下静娴和君谦的,更是不相信那个位子放在那儿,真的有人不想去争……”
“可宁王殿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确实没有丝毫相争的意愿,相反曾经好几次帮着太子殿下……”原本这些事她也是不知道的,还是太子殿下在主子面前透露出来的,有好几次殿下不方便出面的事都是宁王帮着办妥的。
他虽然明面上中庸保身,不理朝堂大事,实则这些年一直都是站在太子殿下这一边的,只不过殿下如今处境不好,身边之人又是鱼龙混杂,这等消息知道的人寥寥无几罢了。
“呵,满朝文武都看出来君谦无心政事,连最为多疑的那位这些年都放松了对宁王府的监视,偏偏有些人举世皆醉他独醒,自以为聪明!也不想想,依着那位的性子,当今成年的皇子,哪个的一举一动能逃得过他的眼睛?他也不想想若是宁王当真蛰伏多年,心怀不轨,这些年总要积蓄力量、收集钱财、培养势力,怎会一丝风声也不曾走漏?单单因为娶了个林文辛就说他有夺嫡之心?可笑,他们莫非忘了,君谦和林文辛的婚事还有他们撮合的手笔呢!”
“娘娘,国公爷动了歪心思,可到底还是偏向您这边的。”
“偏向我这边?呵!”
纪静仪眉毛倒竖,讽笑出声。
“他偏向的可不是我,也不是君乾,他偏向的是皇后是太子是未来的君主,是能保住他满门富贵的棋子!若今日我和静娴易地而处,饱受折辱的可不就是我和君乾了?莫说我需不需要他这虚伪至极的偏向,便是他这番作为难道不是把君乾架在火堆上烤?”
“不论其他,当朝亲王想去他府上的别院赏花被他如此羞辱,还传出这么多的不堪流言,用作筏子来讨好奉承君乾,你让其他人心中怎么想?难道身为太子就可以跋扈到这种地步?连亲兄弟连皇子都不被看在眼里,那么其他人还不是脚下的一摊泥任踩任踏?这等性子,如何配得上一国储君,难道往日的贤名都是装出来的不成?侍书,你说这些道理我的那位好父亲好弟弟,心中明白不明白?”
“这,主子!”侍书被这番话吓得一身冷汗,她久居宫中,竟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可国公府是太子殿下的外家,他们这么做岂不是损人不利己?图什么呢?”
“这谁明白?”纪静仪唇边的笑容愈冷,“或许是他真的百密一疏,只顾着讨好,不曾深思忘了这一茬,亦或许是为了逼走君乾身边的几位谋士,从而迫使更加器重定国公府……这谁知道呢?只不过,不管他们抱着什么心思,如此败坏我儿的名声,想让他亲情断绝成为一个他们心中的所谓君王,却是妄想……”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
她自己在宫中煎熬二十多年,恨透了帝王无情。虽然身处这个位置不得不逼迫乾儿去争去抢,却也不愿他最后成为皇帝那样的人,成为自己最为厌恶的那种人。
话到最后已是低不可闻,侍书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还强撑着平静,等到纪静仪平复好了心情,才小声开口:
“那,今日宁王进宫,您是否向太子殿下知会一声?”
“去吧,去和他说一声,君谦性子豁达,早日把话摊开来说明白了,他是不会往心里去的。好好的兄弟,莫要为了一些小人的挑拨生了间隙。”
“哎,奴婢这就去办!”
听到这里,侍书重重地点了点头,预备着去和太子府的人通个气,她算不上聪慧,对自家主子的话也没能完全理解,但仔细一想:也对,太子殿下再怎么天潢贵胄,也是血肉之躯,人生在世哪能真做个孤家寡人,他本身又重情义,更是和宁王殿下感情最好,哪能真的上了那些人的当,将好好的兄弟处成仇敌呢?
坤仪宫发生的这些,宋君谦并不知晓,他只觉得和母妃的一席交谈,心中块垒消去了不少,回府的脚步也轻快了起来。他一面走一面暗自思索,一直到坐在轿子上才下了决心:这几日是他钻了牛角尖,林将军体谅他身体不好,虽然满怀忧虑却也不曾过多打听,自己又因为觉得实在丢人一时半会儿也不好意思将这种事讲给她听。只是夫妻之间本就该坦诚相待,何况此事也涉及到她的名声。纵然林将军不在意,自己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此番回府还是将事情说开了好,也正好给将军提个醒,日后莫要再因为自己的缘故对定国公府有所忍让。
宋君谦虽然行事温和,心智却很坚定,打定了主意后就不再更改,因而下了轿子后,暗自盘算了一下说辞,抬脚就要往松竹院走。然而刚刚踏进府门三两步,他就发现不对:府内向来清净,怎么今日这么多下人聚集在此,手上还都拿着打扫的东西,定睛一看,地上还有未曾清扫干净的泥土。
他眼睛一扫,连忙开口:“平安,这是怎么回事?”
平安此刻正安排下人们热火朝天的做事,一时也没发现他的到来,直到听见声音,才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一路小跑过来:“哎哟,主子,您可算是回来了!”
“嗯,我不过进了一趟宫中,府上怎么搞成这样?”
“呃,”平安一噎,这事儿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吞吞吐吐道:“靖远侯送来了一些东西,下人们搬运时不小心污了地面……您还是回院子里吧,林将军正在那儿等您呢。”
“嗯?”宋君谦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解开,反而越来越深,但一听说林将军在等他,也就顾不得刨根问底了,对着平安微一点头,就火急火燎的往自己院子里走。
刚进院子,眼眸就是一缩:只见地面上堆放着数十株桃树,树根上还沾着泥土,想必是刚刚挖出来不久,林将军正指挥着花匠将这些树好好安置,看见他来也不说话,一脸的似笑非笑。
饶是宋君谦见多识广,此刻也被震了一下,回想起刚刚平安所说这是靖远侯府送来的,再一看林将军的表情,心中顿时一个咯噔:看来自己瞒着的那件事终究还是被将军知道了。
好在他本也打算今日坦白,虽说看着林将军的表情心里直打鼓,但面上还是稳得住,给自己暗自打了个气后,还是笑着上前:
“将军,这些粗活哪还要你烦神,他们都是做惯了的,前几日我从别处淘换了些好茶,咱们去厅中喝上一杯?”
“王爷相邀,岂敢不从?”林文辛也不想与他为难,只是有些生气他将事情瞒着自己,因而说话的语气听上去颇有些阴阳怪气,还像模像样的拱手行了一礼。
宋君谦见她这样,也不敢再多说废话,连忙做了个请的姿势,心中暗暗叫苦:这事儿弄的,坦白还是要趁早啊。
等两人一齐坐下后,宋君谦才发现刚才他挥手不让下人靠近,此刻连个泡茶的人都没有,他倒是不介意端茶送水一回,只是林将军在这儿,他也不好将人单独撂在这儿,不仅有冷落之嫌,还搞得自己像是心虚落荒而逃……
无奈之下,他只好佯装清了清嗓子,先行挑起话题:
“咳,我听闻这些桃树是靖远侯府送来的,老侯爷这番深情厚谊,我实在受之有愧,改日还是要备上一份厚礼才好,届时还需要将军帮忙多多参考。”
“嗯。”林文辛应了一声,老神在在,也不接他的话头。
宋君谦心里更加发慌,只好扯了个笑容,继续试探道:“想必侯爷这番礼物是送给将军的,我一介粗人不喜欢素来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我看要不还是让人移栽到将军的院子中?”
“呵,”林文辛轻笑一声,总算抬眼看他,只不过就这一眼莫名让宋君谦觉得后背发冷,膝盖也有些发软。
“王爷说笑了,这可是郑侯爷特地为您准备的大礼,文辛岂敢占用?毕竟如今满盛京的权贵哪个不知道宁王爷爱桃花成痴,为此不惜被定国公府折了面子呢?”
……
宋君谦心中无奈,深觉谣言害人。只不过看着林将军浑身都在冒冷气,当下也不敢再七扯八扯的,他叹了一口气,开口解释道:
“是我不好,思虑不周平白让人抓住把柄下了面子,还连累到你和母妃,偏偏气性又大,为此大为光火,加上气急攻心,这才伤了身子,让你担心了。”
“王爷哪里的话,文辛哪里当得上您的歉意?”
见她说话依旧夹枪带棒,显然怒气未消,宋君谦嘴里发苦,只好再陪着笑脸: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将军莫要生气。此事原是我心血来潮,思及当日靖远侯府的聚会,将军只顾着后上打猎,错失了欣赏早桃含苞的美景,有些遗憾,又听闻盛京城中定国公府别院的桃花最为出奇,这才将注意打到他们身上……”
既然已经开了头,接下来的话也就好说了。见林文辛似有话说,他赶忙摆了摆手,示意先听他说完:“我和定国公府的关系实在是一笔烂账,这些年看着母妃一人在深宫中煎熬,实在是心里难受,又听闻司云姑姑说她心中总还惦念着生身母亲,这才起了妄念。也怪我涉世未深,由己及人总觉得母子之情血浓于水,想着国公夫人十月怀胎总不至于也如那帮畜生一样毫无亲情人性,因而在征求了母妃的同意后,写了封拜帖前去试探……”
说到这儿,宋君谦叹了一口气:虽然母妃今日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宽慰自己,但既然当初同意了自己的做法,心中想必也不是没有期望的。
与此同时他也深觉自己做事莽撞:在定国公府并无交好之人,就这般大喇喇让平安上门,虽然那个院子是纪正泽打理,但现今做主的毕竟还是定国公,他收了自己的帖子后究竟有没有和国公夫人知会一声也未为可知。
“我其实也并没有抱有多大的期望,只是觉得我毕竟是皇室亲王,只是想去他们京郊别院去赏一赏花,难道还会被拒绝不成?退一万步讲,纵然被拒绝了,以我的身份,他们也不敢在明面上做得太过。私底下这么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糊弄过去了。谁能想到他们将事情做得这么绝呢?”
宋君谦深吸了一口气,显然提及此事,心中仍然怒火难平:
“我这人性子就这样,他下了我的面子倒也罢了,总不至于真将此事闹开,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讲其他人也牵扯进来!”
他冷笑一声,语气里说不出的讽刺。
“也不知道定国公联想到什么,本是一件小事,偏偏要闹到明面上来,踏着我和母妃的身子向坤仪宫示好。在我的拜帖被退回的第二日,他故意让定国公夫人折了几枝新鲜的桃花送到皇后娘娘那边,却连长秋宫的大门都没踏进就回了府,其中恶意昭然若揭!因为我的缘故让母妃受此大辱,我心中本就愤懑不平,隐隐觉得胸口发疼。回到王府平安又来禀告,纪正平亲自去东宫邀请太子夫妇前去别院赏花,这倒也罢了,他们为了讨太子一脉的欢心,还放出流言,言说你身上煞气太重,唯恐冲撞了太子二人,这才回绝了我的拜帖……”
“本来私底下心照不宣的一件小事,他们偏要闹得满城风雨,将你和母妃的名声踩在脚下肆意践踏,这让我如何不恼怒?加之这件事本就因我而起,却平白连累你们受辱,身为人子,身为人夫,情何以堪?我一时之间怒火攻心,也是气得狠了,这才吐出了一口血……”
他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全都向林文辛坦白后,心里也松快了不少,见林文辛眉头紧皱,还能笑着劝慰:
“不过太医也说了这是好事,胸中淤血吐出后,整个身子倒是轻松了不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林文辛其实已经从别处把消息知道的七七八八,只是出于尊重并没有过多打听,此刻听他讲来龙去脉讲了一遍,顿时心里了然:
“原来如此,想必这件事在外面流传到郑伯父的耳中,故而他才送来了这许多桃树。”
“靖远侯有心了,改日我定当登门拜谢。”
其实从一开始看到府内的这许多桃树,他心中就已经明白了老侯爷的用意:想必老侯爷从别处得知了这些纷纷扰扰,虽然未必知晓内情,却也明白此事因桃花所起,这才送来桃树为林将军撑腰呢!
只是武将做事果然不同凡响,寻常人家大不了是邀请他们去府上一聚赏花品茗,亦或是干脆折几枝开得鲜艳的送来,哪有人连根刨起一并打包送过来的?也不知今日过后,外面流言会拐到什么方向,当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千错万错,此事都是我的错,将军既然已经明白了起因,那么还是让花匠将这些桃树移栽到松竹院吧,只可惜这一番折腾下来,到底还是伤了根,恐怕今年是见不到他们最美的形态了。”
“王爷说笑了,桃花并不出奇,郑伯伯送来的这些美则美矣,我却不放在心上,既然已经让花匠们种在这里,就没必要再把松竹院也折腾一遍。”
“这……”
林文辛嘴角带笑,语气也很平淡,倒是让宋君谦心里拿不定主意,正要开口再劝,却又听见那人带着带着笑意的揶揄:
“若想这桃花入我的眼,除非……除非是王爷亲手所种、亲手所折,不然任她再怎么出奇,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她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其中深意倒是让宋君谦忍不住绽开了一个笑容,只觉胸中的闷气一扫而空,他大着胆子牵住了林文辛的手,温声承诺:
“好,既然将军这么说,我定然将此事办得妥当。我保证至多不过两三年,将军定会看到我亲手栽种的桃花。”
“那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