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碰到他我只能通过不断叫他的名字,试图唤回他深陷在痛苦中的神智。
“……药……”
魈半弓着身子,终于呢喃着回应我。
药……药!那包药!
我扑向放在树下的包袱,连忙抓出那包药,打开凑到魈嘴边。
魈控制着颤抖的手一把将药倒进嘴里,咽下去后不断咳嗽,大喘着气,身体的起伏才随着呼吸慢慢小下来,那些四散的黑气也渐渐消弭。
我简直像打了场仗,看见魈平复下来才狠狠松了口气。
如果我不是鬼,我应该说,我腿都软了。
我保持着坐着的姿势待在魈身边,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
一向等我搭话后才会说话的魈这次主动开口了
“忘掉吧,方才的事。”
我心中如同堵住一团浸湿了的棉花,张开口不知道怎么回复魈。
那包药,魈每隔一段时间就有,而此前,我从来没见过他在我面前吃过。
也从来不知道魈一直在经历这样的痛苦。
如果,如果我不是必须跟在魈身边,或许我同样也不会知道,魈平时除魔的辛苦。
他从来不会说,而是独自背负着一切。
而我只能在一旁,无力地看着。
“夜叉的意志从不与同情泪水为伴。”
魈撑起身站起来,并不看向我,只是看向不远处,如此说着。
“我并没有同情,”我抬眼看向魈,他孤身站在那里,排斥着任何人的靠近,“这只是作为同伴的关心。”
也许我压根算不上魈的同伴,但除此以外我没有任何一种关系来描述。
“……”
魈撇过眼,不再说话。
我也沉默。
只有风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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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我和魈之间的氛围就有些凝滞。
因为一旦我不主动朝他搭话,便会一路无言。
“救命啊!!”
我飘在远处,忽然听到一道声嘶力竭的喊叫,立马看向前面的魈。
魈朝我点头,伸手拎起我快速朝出事的地方闪去。
“!”
一眨眼就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倒在地上,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看他身后的血渍,应该是强撑着跑了一段距离,却体力不支倒下了。
“ya!”
而不远处追赶过来的冒着黑气的丘丘人,在发出声音的刹那就被魈解决掉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带这个人去不卜庐。
魈简单地给昏迷的人做了个包扎,瞬息间就将人带去了诊所。
等白大夫忙活好一阵告知我们人没事,我才松了好大一口气。
虽然平时魈除魔时也会遇见被魔物袭击的路人,但遇见伤势这般重的还是头一回。
不知为何心中总是闷闷的。?
回去的路上,魈好几次欲言又止地看向我。
我压下心中奇怪的感受疑惑地看向他。?
“你……有些眼熟。”
魈索性停住脚步,瞧了我半天,我屏息半天,他就憋出这样一句。
我大嘘,说这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
身旁的少年看着我在那动作夸张地晃脑袋,只转过头冷淡地说
“仙人的记性很好,我见你眼熟,定是见过你生前的时候。”
我:……
不提这事我们还能做朋友。
察觉到魈主动搭话我还挺高兴的。
只不过……
我撑着下巴细细观察着抱着手环胸的魈。
为何我总觉得魈在赌气呢?
“诶,我不是说你老土的意思。”
我戳一戳他的腰,没有反应。
“真生气啦?”
我探头看他的脸。
魈沉默了一会儿,才冷邦邦地开口道
“没有。”
“那好吧,只希望仙人大人有大量,不会拉着我通宵加班。”
我闭眼合掌对着月亮碎碎念着。
等睁开眼,那位没有在赌气的仙人已经消失了,但我知道他肯定还在附近。
不远处的璃月港的喧闹传不到这里,我静静地望了一会儿,?和不知道躲在何处的魈,看着繁荣安宁的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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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和鬼的时间比人类恐怕更如同流水,我已经不去数过了几个海灯节,因为只要魈开始连轴转我就知道海灯节到了。
这鬼当得实在是越来越没什么意思了,魈不是在除魔就是在除魔的路上,连累得我这个可怜鬼,日夜都不得歇息。
而他难得待在望舒客栈的时候,为了不打扰他人,让望舒客栈闹鬼的传闻人尽皆知,我也只能跟在魈身边,坐在屋顶看魈打坐,或者逗逗鸟,偶尔吓一下言笑都会被魈拎回去。
事已至此,我再不开发一点新的娱乐活动恐怕真快变成恶鬼了。
说起夜叉,我曾偶尔听过住店的客人提过,在千年前人们曾用食物供奉、妙音布施的方法安抚夜叉,以换取夜叉保佑平安。
我虽然不用魈保佑平安什么的,但想来这些东西是夜叉喜欢的。
妙音布施什么的,我直接无视,食物供奉嘛……倒是可以一试,说起来,璃月供奉先祖还有上香这一习俗,不知是否通用……
……
“……?”
刚点完香我就听见身后传来疑惑的气音,转身一看果然正是被我“供奉”的夜叉大人。
“你这是在,给我供奉上香?”
原本正在楼顶修行的魈半叉着腰颇为不解地看着我,我笑眯眯地朝他展示我的供奉台。
“铛铛——看!这是我趁你砍丘丘人时摘的果子,树上的鸟蛋,顺的言笑刚做好放在厨房的杏仁豆腐,以及老板倾情赞助的三根香火,怎么样,你这么快下来,是不是感受到了我的供奉!”
我合十做期待状,等着那边开始抱手环胸沉默的魈做出反应。
“你为什么会想到……”
魈张了张口,又转了话头。
“夜叉一族,并不是神鬼,并不需要上香。”
“什么!也就是说这些东西你直接吃就行了……对啊,平时你也是直接吃的,我怎么忘了……”
我真是脑子糊涂了,原来变成鬼了脑子就会消失吗?
魈叹气,“你的心意,我已知晓,也无需给我供奉。若是无事,我便回去了。”
而抱头沉思的我在魈即将转身时忽然意识到什么。
等等……
“如果不用这样,那魈,你怎么下来找我了?”
背过身的魈沉默了好一晌,消失时你只听见一句极低的呢喃。
“我只是,听见了你的心愿。”
希望魈不为妖邪所伤,不为业障所痛,平安喜乐,长乐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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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我……”
“……救……”
“啊——”
我头痛地扶着头,忍受着破碎记忆里嘈杂的声音。
也许是时间久了,死前的记忆渐渐复苏,每每想起一点,我心中的不安就越浓。
尤其在魈面前,我惴惴不安,努力不让他看出一点异样,没敢告诉他这件事。
窗户那边突然传来响动,我一惊,连忙收拾好情绪飘过去。?
“魈,有什么事吗?”
却见魈将我带到楼顶,让我跟着念了一段好像是心经的句子。
“你最近心神不稳,此法可以助你凝心静神。”
我心脏骤停,没想到魈还是观察到了我的异样。
但……
静静在一旁打坐的魈不再看我,?没有多说什么。
应该,没事。
我默默飘走,并未注意到身后的魈睁开眼,看着我垂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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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痛……我、我不想……”
记忆并不总是关于我死亡时的事,有时也会有我?生前和看不清脸的亲人相处的片段。
只是,痛苦的记忆总是更刻骨铭心的。
我越是痛苦,就越是不安。?
我开始频频想起魈和我第一次见面时,说的那句
“恶灵”
想起魈凌冽的眼。
我恐惧,连记忆里都浮现出那双金色的眼眸。?
于是我不停地念那段心经,还是会想起魈。?
想起踉跄着跪下的魈,皱着眉昏迷过去的魈,被业障所累的魈。
想起他被我撺掇着去尝新菜,无奈看向我的金瞳。
想起他,认真按住我,口吻严肃地说
“凝神!”
啊……我看向面前脸上沾着血迹的魈,恍惚想起来了。?
现在我和魈,应该是在野外,海灯节要到了,魈刚刚……
魔物……
魔物。
“啊——!”
我抱住头尖叫,无数的碎片伴随着大量的怨气一块块凝结起来。
我,恐怕,快要堕成恶鬼了……?
丝丝缕缕的怨气不断从我身体中溢出,我努力睁开眼想看看魈。?
魈……带上了傩面。
“我,会亲手斩杀你。”
和璞鸢的枪尖垂在地上,曾经屠戮过数不尽的怨魂恶鬼,而现在,轮到我了吗。
不……
我嚎叫着后退。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那双眼睛,渐渐和最后一块记忆中的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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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救我……”
眼前昏暗一片,头上流下的血糊了我满眼,我竭力伸出手,十指死死扣进地里想要拖拽着身子爬走。
但是太慢了。
我的速度太慢了。
我被那些魔物拖拽着,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我……不想死……”
再有一段路,就是客栈了……
我的家人,等着我一起过海灯节的……
……
……身体里的血,原来有这么多吗。
一直流,流成一条河流,带走了我的生命。
我闭不了眼,我不想在这里死去,我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直到拖拽我的力道消失,直到我感受到一道厉风。
好像……被救了。
但是……
眼前模糊,然而那灿金的颜色却直直映入我眼底,又消散开。
听说人死前,最后丧失的是听觉。
“撑住。”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没有来早一点呢。
为什么,我没能撑到那个时候……
我不想死。
我,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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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徘徊在魈的身边,不肯往生。
哈……可笑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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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半跪在地上,一遍一遍被记忆里浓重的怨恨冲刷着神志,妄图侵蚀我的理智,叫嚣着杀了他,又畏惧着想要逃离。?
魈……魈,你这千百年来,一直是承受的这样的痛苦吗?
我不禁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颤抖,笑我这般恶鬼竟然能体会到和他相似的痛苦。
眼前早就扭曲,魈站在不远处,不知为什么没有立刻将我斩杀。
这场景竟和死前那时如此相像。
“魈……”
我艰难地叫出他的名字,用着最后的力气笑着看向他的方向。
我应该对魈说什么呢。
希望你平安喜乐,长乐安康。
哈哈,真是可笑。
我做不到,我只能成为他的痛苦。
“杀了我。”
那就杀了我吧。
让我的怨恨,我的执念,成为你身上的业障。
纠缠着,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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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铃还须系铃人吗……?
我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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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灯节如期而至,魈看向天上飘荡的霄灯,欢呼庆祝着的人群或许正和亲人团聚,享受着节日的欢庆。
而他身后的草地上,只留有一两滴血泪。
再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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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闹鬼的望舒客栈没有什么不同,魈一如经年镇守此地。
仙人的记性很好,但他从不会主动去回想曾经的岁月。
只是偶尔,在夜色下,浓重如墨的业障如同藤蔓缠绕着被禁锢的夜叉,无边的怨恨与痛苦碾压过其神志,魈闷痛出声。
稍显恍惚间,忽然听见那其中一缕业障哭叫着又像是笑着说
“在你痛苦时,你将会想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