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殊屏退侍女小厮,自己斟了杯酒,举着酒壶对着陆月晃了晃,陆月连忙摇头,“不喝了,再也不喝了。”
“听说下山时,都是你薛师兄背你下来的。”林世殊放下酒壶,问。
陆月把李秀儿闹的那个大乌龙说了,把林世殊笑得连连摇头,“我不信你尝不出分别,你故意喝烈酒,把错推到了你小伴儿身上。”说着举起一根手指,在空中做了个推滑的动作。
“哎,殿下您冤枉死我了。”陆月看着如红霞翻滚的锅子,捞出一块兔肉放进碗里,“我是个爱看热闹的,当时正好有个热闹可看,我全身心都在热闹上了,嘴里什么滋味根本尝不出来。”
林世殊哦了声,微微向前倾,“什么热闹?”
“我们乡下的,没什么明媒正娶这说法,看对眼了牵个线就行了。开春时候,那鸟啊猫啊浪起来,人也一样。”
林世殊被她这直白到有些粗俗的说法闪到了,下意识缩了回去。
“我和小伴儿们在溪边坐下,溪东边是个姐姐,和她一群姐妹,溪西面,是个瘦高个儿哥哥。那个姐姐啊就故意站在那,不往前不往后。哥哥呢想离她近一些,犹豫着从前面绕过溪流,还是从后面绕过溪流。那模样,可笑死人了。”
“最后,那个哥哥还是淌水过去了,姐姐逗他说什么都没给他准备,哥哥说他不在意,就想见她这个人。那个姐姐就用柳条绕着哥哥的腰呀,老天爷,好像要直接把人牵回家了!后来姐姐跑走了,哥哥在那站着,回味他的柳条腰带。”陆月回想起那一幕,还是笑得打跌。
林世殊颇为无语地撇嘴,用筷子点了点陆月,“你说的那个男子,遭了逗弄还要被你这样的小丫头片子取笑,可怜啊。”
陆月仰起头,“什么啊,那个哥哥高兴着呢,浑身透着高兴!”
“那是他蠢钝。”林世殊斩钉截铁道。
锅子里热腾腾的气烘的陆月脸红扑扑地,她隔着气雾,仔细盯着林世殊,“那聪明绝顶的世子殿下啊,换了你,你能如何啊?”
林世殊肩膀晃了下,道:“我不会犹豫从前面还是从后面绕,无论怎样,都失了脸面。本世子就要涉水而过,万难不阻我。”
这话铿锵掷地,陆月怔了怔,想来,的确是林世殊的作风,于是灿然一笑,“那柳条腰带该何解啊?”
林世殊眼神往别处瞟了瞬,收回,又下断语,“我自然不会与这般没规矩的女子有所牵扯。”
“是是是,世子殿下门第儿高着呢,以后娶的娘子一定是高门贵女,你俩相敬如宾、和和睦睦、长相厮守。”陆月放下筷子,两只手抬高,纠缠在一起。
林世殊被她这个手势惹得不快,好像看了什么脏东西一般,转了话头,“你师兄把你这个小醉鬼背下山,对你很不错,你还要凶他?”
陆月沉吟片刻,开口道:“这事是我不对。”
林世殊眉毛高高抬起,瞧着陆月,听她说下去,“去年秋收我扮玄女娘娘游神,从高台上摔了下去,昏迷了好多天。小春芳和秀儿天天为我操心,我哥也瘦了一大圈。但我大姐姐,一直没来看我。”
林世殊看着她垂眸低声,滚滚白雾后模糊了轮廓,“后来是我好了,自己去大姐姐家的曹氏饭铺见了姐姐。看到那个门匾,我就想,大姐姐不是我得家人了,是曹家的了。”
陆月沉闷的调子散去,语调调高,“我跟薛师兄说了我的想法,薛师兄骂了我,说我姐姐开的饭铺叫曹氏饭铺,她就不是陆家人了,可她在铺子里,依然姓陆,也不是正经曹家人。这样算,我姐姐就没家了。”
林世殊听得脸色微沉,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很不爱听父亲说的那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姑母纵有千般不是,也是为了林家嫁入皇宫。怎么为了家族牺牲到底,成了泼出去的水。
“然后呀,我就生气了,我说我伤的那么严重,姐姐若是一家人,怎么都不来探望我。我若是死了,岂不是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薛师兄说,若什么事情都漫天了扯,难道姐姐要为我以命续命,才算一家子人?难道要姐姐为了看了我一眼,在路上被匪贼劫杀了,才算有情有义?”
上一回,陆风顶了刘忠的罪被处死了,大姐姐应是想来讨个公道,路途中遇到了穷途末路想着军功换赏银的兵卒,惨遭“杀良冒功”。
陆月想到这儿,她恨那帮比匪贼更可恶的恶将,也恨自己对姐姐的猜疑。
“言过了。”林世殊道,夹了片鱼肉,放到陆月碗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凡是不要想太多。”
“嗯。”陆月应了声,“殿下今日怎么这样清闲?平日这个时间,您还忙着理罪证呢。”
“事情累成了山,有时也会累,好像愚公移山。”林世殊慢吞吞道。
“殿下比愚公厉害,山已经移去好多了。”陆月由衷说了句。
林世殊搁下筷子,脸上少有的,露出了迷茫,“由我移山,并非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