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伯来了,带来了一株世间难寻的珍草,和一具还温热着的尸体,他将毕生功力传给了先生,替他护住残破的心脉,又以那株草为引,为他换去那一身带着剧毒的血,从阎王殿抢回了他半条命,唯一的要求,便是护住他唯一的儿子。
剩余半条,是城主抢回来的,城主府流转了数百年的命蛊,唯一一只种蛊之初便为着救命而制的蛊,城主该是喜欢惨了先生吧,那么珍贵的蛊,她就那么送了出来,就为了救一个不过数面之缘的男子。
那蛊留存的时间太久,久到他们根本不知道那蛊的厉害与凶狠,先生确实活了过来,却比死更痛苦,一瓮又一瓮带着剧毒的蛊被送进他体内,供养着那只能救命的蛊,续着先生的命,也彻底断了先生的前尘,先是五感,再是六欲,然后是七情,再然后是他作为沈浪而存在的记忆,最后他沉默的躺在冰床上,无声无息的痛着。
他们奔溃的翻找出那记载着制命蛊的册子,一只能救命的蛊,制蛊的法子却比最厉害的蛊王蛊后还残忍,还取了个温柔的名字——如意蛊,如了谁的意呢?叫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不死不灭的干尸,这也叫如意吗?
她夜以继日的读着那些蛊经毒经药经,寻找着解救之法,她果然是天生的苗女,五个月又四天,她找到了克制如意蛊的法子,也如愿制出了能克制它的蛊,先生再不用忍受那无声的痛苦,三个月后,他第一次离开冰室,仰望碧蓝的青天,感受拂面的微风,呼吸湿润的空气,脸上有了一丝欣喜之色。
漫长的一年多,他到底活了下来,虽然惨痛,到底活着,作为一个人活了过来,代价是前尘尽忘,七情不在,六欲不存,像个冰雕雪刻般的人。但他毕竟是沈浪,是世间最聪明的沈浪,虽然失去一切,依旧在最短的时间内站了起来,成为了苗疆的先生。
一摞又一摞册子送到黑水塘,一车又一车画册拉到小屋,他从山海般的图册里为他们趟出一条报仇的绝径,却在最后劝他们放下仇恨,是啊,他依旧是那个仁义无双的沈大侠,哪怕忘记一切,刻入骨髓的仁义也没丢下。
后来,城主和唐伯伯送来了最后一批册子,这一次他看的很慢,时常一天才能看完一本薄薄的册子,看完后又久久不语,看着远处群山发呆,一看就是一天,她曾趁着先生没注意看过一本,是苗疆数百年来枉死的苗女,每一个都制得一手好蛊,可惜都红颜薄命,不是被折辱而死,便是如物品般辗转买卖,卖的自然不是人,而是制蛊的手艺。苗疆女子善制蛊,也太善制蛊,所以于内功外功便轻视许多,叫江湖人得了机会。
她想,若当初没有被带回城主府,百年后她的名字也会出现在这册子上吧,毕竟她确实很善制蛊行蛊,不过六年,她已经赶上城主府最厉害的制蛊女,成了最年轻的圣女。
彩月抚摸着冰封里的沈浪,做出了一个决定,“先生,月儿要你活着,要你自在的活着,要你活成你想要的样子。”她起身走进制蛊冰室,仔细挑选着制蛊的虫子。
白飞飞回到小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去山里拾菌子,一个人到城里买家用,日子就这么晃晃悠悠过着,转眼凉爽又易变的夏日走远,秋风带着金粉将一座又一座山峦染成金色,白飞飞依旧在小屋里等着,秋日的苗人很忙碌,采草药,拾菌子,捡栗子,打猎物,满山都是好东西,她像松鼠搬家般,将小屋塞得满满当当,等待着屋主归来。
沈浪会平安归来的,她如此确信着,汾阳城内,仁义山庄、朱府、王府、丐帮,连带着幽灵宫送了一车又一车奇珍异草到城里,彩月虽满脸不郁,到底收下了,拿人手软,她寒着脸带白飞飞到冰室,叫她见一见沈浪。
其实也看不到什么,他整个人封在冰里,只能隐约看到点身影,白飞飞在里面待了半个多时辰,冻的嘴唇青紫,浑身瑟瑟发抖,彩月“啊”一声想起一件事,跑到药材室包了几副药送给白飞飞,“喏,先生说你身体不好,叫我替你抓几副药调理一二,哼哼,你最好别多懒,不然我告诉先生去。”
白飞飞接过药,柔声谢过,“沈大哥还要多久才能醒?”
彩月将刚喂饱的药蛊送到沈浪手臂处,药蛊尾巴尖一甩,钻进冰层给沈浪渡药,“不知道,也许明天,也许下月,也许明年,也许……再也醒不过来。”
小姑娘气性大,一个多月了,还没消气,冷声道:“醒过来做什么?叫你们为难吗?”一想到先生最好的兄弟和最爱的女人趁他们不备送走了伤害先生的凶手,她就为先生不值。
“先生为你放下手中剑,你呢,你做了什么?你既然那么放不下柴玉关的看门狗,为什么要来招惹先生,”小姑娘气鼓鼓瞪着白飞飞,“你明知先生身体不好,为什么还要伤他?”
白飞飞含泪看着冰层中的沈浪,“我心里只有沈大哥,可我欠宋大哥许多,我不能袖手旁观,彩月,人与人之间很复杂,不是我欠你,便是你欠我,我们之间的纠缠恩怨早已说不明道不清。”
“好一个说不清道不明,往后再有个王大哥、张大姐来害先生,你白飞飞也是这套说辞吧,倒真省事。”小姑娘尤其怨恨白飞飞,先生那么喜欢她,可她呢,帮着外人对付先生,哼,“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白飞飞瞧着小姑娘通红的双眼,想到沈浪同她说的那些话,忍不住上前将她抱进怀里,“月儿,对不住,是我错了,我不该为了宋离为难沈大哥,可我真的欠他良多,如今,沈大哥替我还了,往后我向你保证,再不为难沈大哥半分,要是我食言,你就用最毒的蛊虫对付我。”
彩月推开她,“呸,谁要你的道歉,谁稀罕你的保证。”小姑娘斜睨着白飞飞,“要不是看在先生面上,哼……”她转身走进隔壁制蛊室,再不理白飞飞。
白飞飞被小姑娘撅回来也没放在心上,转身坐在冰床边守着沈浪,药蛊从冰层里钻出来,怏怏游回陶罐,缩在罐子角落休息。
一件什么东西兜头落到白飞飞身上,差点将她埋了,“冻死了先生又要骂我,惹祸精!”耳畔落下一句嘀咕,白飞飞摇头一笑,艰难地从那东西下挣出来,低头一看竟是件黑熊皮毛,不知怎么制作的,摸着软滑,起身抖了抖裹在身上,终于缓和了些。
白飞飞绕到蛊室瞧了眼,冒着寒气的室内,小姑娘圆圆的脸冻的通红,正抱着个陶罐瞧的目不转睛,知道彩月是在炼蛊,不便打扰,白飞飞又坐回冰床边,看着罐子里药蛊发呆。
她其实也很好奇苗疆蛊虫,她想不通这些小小的蛊虫,为什么拥有神鬼莫测的能力,她曾经也研习过蛊毒,但没什么天分,久不入门便放下了,如今看着罐子里的药蛊,又生出学一学的念头,可惜彩月对她怨气丛生,不愿意教。
幸好黑水塘的小屋里堆着数不尽的书,白飞飞随手翻出几本蛊经,一边看一边研究。
蛊经晦涩难懂,但飞飞生来聪明,看着看着也摸索出点东西,可惜某一日不注意被小姑娘撞破,彩月一把抢过蛊经,冲着她发了好大一通火,说什么都不许她学制蛊,怕她再偷偷自学,一股脑把蛊书全收回城主府去。
白飞飞摸摸鼻子,只能提着小篮子去山里捡东西,为过冬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