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尽的黑暗中,数以亿计的数字亡灵如同一座座墓碑,垂头矗立着,发出低低的啜泣。
数据的坟墓,代码的废墟,无数未竟之梦与破碎的希望游荡在这片由0与1构筑的冥界里。
属于死者的世界,一切真相都变得那样清晰。
真实从来不存在,过去从来不存在,时间从来不存在……曾经辉煌的生命,如今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呜咽。0和1的二进制序列,才是他们唯一的真实。
当世界诞生时,这片黑暗便如同世界的影子一样存在着。
真实,虚幻,虚幻,真实……他们就连痛苦与憎恨,都不知道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直到,黑暗中升起一轮太阳,温暖的光芒倾洒在这个世界,洒在他们挂满风霜与尘埃的身躯。
不……那不是太阳……是他们的“主”——一切的来处,一切的归处——他们共同的“母亲”。
啊……终于……见到您了。
母亲向他们伸手:“来,到我这里……我给予你们存在,我给予你们真实……来吧,成为我的力量……我将,给予世界一切。”
*
小红在傅秋语肩膀上蹦跶了两下,凑近她的脸颊,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拱拱她,说道:“我们该动身啦秋语……时间不多了。”
傅秋语睁开疲惫的眼睛,她眼睛里的红血丝吓小红一跳,连忙说:“你再休息两分钟也没关系。”
傅秋语说:“不用了,走吧。”
她刚要撑起沉重的身体,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双发光的手,轻柔地扶起她的手。
傅秋语看了一眼,容貌娇美的少女低眉顺眼地垂首,说道:“大人,请小心,我扶着您走。”
傅秋语不是很想接受,因为她感觉这一幕像极了电视剧里的嬷嬷馋老佛爷,而且她不喜欢不熟的人随便靠近她。
但维持德雷克的时停状态很费劲,比尼玛的肉身抗一桶水爬十层楼还费劲,加上刚刚那一顿爆发输出,现在她的确已经吃不消了……
“嗯。”
傅秋语面无表情地从嗓子里蹦出一个音。
得到准许的少女立刻高兴地抬头,如果她有尾巴,此刻一定像小狗一样摇得飞起。少女上前一步,柔软的手托起她的胳膊,将她从椅子上扶起来。
于是傅秋语像个老佛爷,被少女搀扶着赶往救生甲板,德雷克和祁煜的身体被两个高大的少年背起来跟在她身后,救生甲板的筏架上已经有一艘救生艇正在等待他们。
傅秋语走到半路就已经力竭,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少女身上。
她明显感觉到维持德雷克的时停状态越来越费劲,已经不是抗一桶水爬十层楼了,分明就是扛着一桶水的同时背后还背了一袋大米,停止一个生命的时间固然要付出代价,但这个代价也太沉重了!德雷克再不回气,她就要断气了!!
这一路太艰难,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维持时停上,甚至没有发现自己走过的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被搅碎的船员的血肉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因为他们怕脏东西脏了母亲大人的鞋。空气中甚至还喷了空气清新剂,因为他们怕脏东西的气味熏到母亲大人。
好不容易赶到救生甲板,她首先注意到的不是救生艇,而是被十几个少年抬着的木桶。
傅秋语现在看到木桶有些PTSD,她当即叫住其中一位少年,问:“这是在干什么?”
少年恭敬地回答:“(母亲)大人,我们在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我们将被您正义制裁的罪人的尸体装进了木桶里,正打算扔到大海里毁尸灭迹。”
说完,少年还期待地问她:“(母亲)大人,我们做得对吗?”
傅秋语瞥了眼木桶,“……嗯,可以。”
她高冷地点头,并决定以后家里绝对不放任何木制容器。
木桶被少年们扔进海里,少年们干完自己的活儿便回归光海,搀扶着他们的少年少女也都回去了。因为如果他们再不回去,就很有可能再也回不去。
小红也飞进了傅秋语的身体中,因为等下它还要更重要的任务。
没有她的操控,外面的暴风雨已经停了。甲板上湿漉漉的,金属廊道泛着幽幽的反光。
天似乎快要亮了,东方的天空褪去了浓黑,变成一片墨蓝。
德雷克的身体靠在一根立柱上,脸色惨白,看着已经挂了很久了,但实际上还没有,这具身体中的生机还在。
他是在即将咽气的时候被傅秋语找到的,因为知道把他救回来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她怕自己救完德雷克就没有办法干掉敌人,所以暂时将他的时间封存,等一切结束后再救回。
现在一切结束了,她也已经力竭,再多暂停一分钟都做不到。
可惜了……哪怕能再多撑20分钟,她都能先把两人带回陆地上再救德雷克。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之后不会再出现什么幺蛾子。
傅秋语盘腿坐在德雷克对面,伸手在他面上轻轻一扫,顿时,V.E能量在他身上如同水波一样闪动,随着傅秋语的动作,V.E能量回归她的体内。
德雷克动了一下,口中呛出一些血水,胸口的洞再度流出鲜血。
傅秋语闭目,将身体中的所有V.E能量浓缩再浓缩,经过小红的过滤,剔除其中的杂质,使其回归它最本源的性质,再加入属于创世者的一缕思绪。
最终,足以污染一整片海域的V.E能量浓缩成了一滴蕴含生命能量的露水,傅秋语将他滴入德雷克嘴里,让他咽下去。
迅速地,德雷克将肺管里呛入的水全部吐出,他胸口致命的枪伤和其他零碎的伤口的边缘快速蠕动,一些脓水被蠕动的血肉挤出来,腐肉往下脱落,随后,伤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长出新生的皮肉。
傅秋语见状,终于放下心来。然后——
傅秋语感觉脸痒痒的。
她那仿佛得了帕金森一样的手摸了摸脸,一手的血。
……是啊,杀死一个生命很容易,但挽回一个生命需要付出的代价,往往是前者的千倍万倍。
但是……
“这一次……终于赶上了。”
傅秋语笑了,这一次,她的笑容发自真心。
鲜血滑落脸颊,双目被鲜血染红,可她感受不到痛苦,只觉得曾经那痛苦的、悔恨的、在无数个夜晚折磨得她无法入睡的过去,那些如树根般扎根在她生命中让她无法解脱的余毒,伴随着这场血泪,逐渐地排出她的生命之外。
德雷克睁开了迷茫的眼睛,他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眼前的姑娘一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把他挽救回来。
他拼上性命救她,也换来她拼上性命来救他。
德雷克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可是这一刻他却感觉,自己的眼泪喷出来的速度和水闸泄洪了一样,原来动画片里那个瀑布一样的眼泪是写实,“我……你……你救我,我……我还活着,呜呜呜……家……还能回去……!!”
一米八几的魁梧汉子,哭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他一边暴风哭泣,一边还不忘职业操守,四处找另外一个人,发现某人躺在一边还陷在婴儿般的睡眠中,哭着问:“他怎么了?……还活着吗?还在喘气吗?”
傅秋语:“还活着呢。”
德雷克身上的伤虽然痊愈了,但感觉身体里像灌了一坨铁一样重,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他费劲地爬过去探祁煜的鼻息,的确还活着,但不知道为什么睡得很死,摇都摇不醒。
德雷克问:“他怎么了?”
傅秋语摇摇头:“不知道,我叫不醒他。”
她试着动了一下,但这具身体真的一丁点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