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前,祁煜好不容易才把小语从石柱上接下来。
小语开始还死活不下来,说自己要烂死在这里守炽天使,和那个压着雷峰塔的法海似的,陈教授亲自上去拎着皮子给她扽了下来。
恩师の威严可比爱の呼唤好使多了。
祁煜“……”
气死了,他居然输了!最重要的是他居然不是输给本人,而是一个V.E生物!!
把小语扽下来之后,陈教授居然也不走了。祁煜可算知道这俩为什么是师徒,那脾气性格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完全一致。
这一整片海都已经被冻实了,冰面上铺满了被冻脆了的玫瑰,踩上去嘎吱嘎吱响。
陈教授倚靠着石柱,双手插兜,那花白的头发和黑色风衣在海风中摆动,冷毅的气质竟与冰封玫瑰海的景象十分相衬。
他清正的眉眼微阖,似乎是不愿意再看他们。
他淡漠地说道:“走吧。”
小语:“……”
她知道自己眼前的是什么……无法再欺骗自己,也没有办法把埋在心底的悲愤和疑问对眼前人诉说。
但是,但是……她真的很想说出来!
……没法揭过去,根本没法揭过!
真恨啊……如果老师没有死,她或许就不必那么绝望,不必把自己逼疯变成连自己都觉得可怕的样子。
所有的幕后推手一起葬送了她对这虚伪的世界最后的期望,如果她努力到这个份上,都没有办法阻止那些肮脏的恶意吞没这片由她守护的让理想主义者生存的最后的土壤……那么,所有人也都不必活着了。
所以她对那些人实施了对等的报复。
但报复的终点是虚无。
她以为只要看到了他们的下场,她就能回归那个内心平和的、不喜欢争端的、只想要简简单单生活的自己。
但是她没有做到。她得了自己想要的,心却依然在恨。
所以她想,一定是因为这件事还没有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因为她有太多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
所以她一直在想……一直在想!她在想,自己必须得到那个答案!
一个人的时候在想,和朋友一起玩闹的时候也在想,抑郁的时候想,创作的时候也在想,即使她在欢乐的间隙也会始终为它留下一抹锥心蚀骨的暗影。
可就在不久之前,那个唯一能给她答案的人先一步死在了她面前。
可笑,太可笑了!
命运让她用憎恨从灰烬中站起来,却又在她想要放下憎恨做一个普通人的时候给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而现在,她应该怎么面对这该死的现实呢?
……继续去恨吗?她还能恨谁?
无论爱还是恨都太消耗人的力量,她已经被这股恨意掏空了生命的能量,只剩下一副空洞的躯壳。
这副躯壳渴望平静。
可是……可是……到底应该怎么才能平静?到底怎么才能停止憎恨?
陈教授摆出了一副拒绝与他们沟通的样子。
他在赶她出去。
如同年迈垂死的雄鹰将幼鹰推下山崖,想要逼幼鹰学会展翅。
祁煜:……
透过小语看着陈教授的眼神,他似乎看到了曾经的傅秋语是如何追随在恩师的身后。
他忽然就明白了,小语为什么会是小孩子的样子。
从进入这个V.E空间之后,他就频繁地遇到小傅秋语碎片,后来更是一直跟在小语身边。这个碎片迷茫而固执,甚至去欺骗自己从而紧紧地抓着这个虚假的世界不放。
他一直觉得很奇怪,傅秋语从来都是一个非常理性、聪明、强大的人,她向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也许,大概,可能……这只是他看到的她,他以为的她,实际上的傅秋语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她不理性,不聪明,不强大,不坚定……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一如这个碎片的样子——一个长不大的小孩。
小语——傅秋语其实已经很难回想起自己的少女时代和更久远之前发生的事了,那些过去对于她而言已经遥远得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而且,那些过去也并不美好。
迷茫……从她学会思考的时候,就和永无停歇的耳鸣一起伴随着她的整个人生。
在她的人生绝大多数的时间里,她只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她盲目地将自己变成浸泡在知识海洋中的孑孓,却无法从中为自己舀起最需要的那一捧甘泉。
农村的夜晚,她会躺在院子里的草垛上仰望星空,她用手触摸星光,想要用数学公式计算每个星星的坐标,却无法思考自己在尘世中的坐标与应该扮演的角色。
她曾经热爱绘画,因为她喜欢用笔记录自己观察的世界和那种全身心投入一件事的忘我感。
后来她不喜欢了,因为世界在她眼里越来不纯粹。
她的眼睛无法再去观察绚烂多变的云霞,因为她只能看到身边人虚伪算计的思想。她的双手无法再描绘壮丽的山川与娟秀的小桥流水,因为她的手心是浮华的红酒杯与与令人作呕的学术垃圾。她无法再用一颗纯粹的心去感受美,因为她已经变为了一具行走的腐尸。
很多人都觉得她很厉害,很正派,总是以一种近似崇拜的目光投向她,只有她自己明白,自己什么都不是。
她没有自己在尘世的坐标,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直到她遇到老师,听到他诉说自己那壮丽的梦想,即使她对现实状况无比了解,却依然加入了他的团队,因为在那时她的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啊,这就是我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