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确让我出乎意料。”
天道的磊落与坦诚让春花歇了再去嘲讽牠的心思。
“她改变了原本的结局。”
让童小蝶无意间窥探到天机,是天道的失误。
可天道的失误仅此而已了。
童小蝶即使传承了预言之力,其他地方也与普通人别无二致。
可她却有勇气、有魄力,以凡人之躯对抗天意,不惜生命,步步为营设下暗棋。
她做了所有能做的。
她扛起了整个童氏一族的命运。
这场与天的对弈,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可她到底还是赢了。
“若是没有她的苦心谋划,就不会有玄空十式,你也不会这么早就离开地狱岩,你和童博不可能一起魂归五百年前,你更不会有机会……成为天蛟剑的剑主。”
“那么事情就会按照我原本既定的轨道前行,如今,也定然不是这番局面。”
“原本既定的轨道……”春花消化着天道话里暗含的玄机,“那原本的结局,又是什么样的?”
“你真的想知道?”
“废话!”
天道抚弄肥啾的手停了下来。
空气里掀起焦灼的寂然。
春花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随你吧。”天道举起手,指尖倾泻出一道流光溢彩的弧光,轻捷地流窜几下,一溜烟钻进了春花的眉心。
她明亮的眼神瞬间失焦茫然起来。
“春花!”一旁一直默默守护春花的天蛟眉宇染上一抹惊惧。
“放心吧。”天道放下瘦长的手,又低头去逗弄肥啾肉嘟嘟的下巴。
“我如此看重她,又怎会害她。”
——
童氏一族的地下牢房,与其说是牢房,不如说是个被遗忘的花房。
——加了把锁。
阳光从天窗斜斜地照进来,能偶尔看见细细的灰尘在光束中飞舞。
墙角几株红掌开得正艳,花瓣在晨曦下如同跳动的火焰,显然是有人精心照料过的。
常春藤爬满了铁栅栏,将生锈的铁栏杆装点成翠绿的屏风。
这里已经几百年没关过人了,连锁链都生了厚厚一层锈,轻轻一碰就簌簌往下掉铁屑。
可以说,除了真正用来关人的家伙什之外,其他东西都干净新亮得很。
尹仲靠坐在一张青石凳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石桌上的长春花。
天光透过天窗落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他眼角眉梢的轮廓。
他刚被关进来的时候,对这个地方就是满腹的嫌弃。
——这么多年了,童氏一族还是一点出息都没有,连个地牢都不伦不类……
——这莫名其妙的地方能关得了谁?
不过……倒也没让他特别意外。
有人来了。
“哎哟!大哥轻点!”
突然响起的哀嚎打破了宁静。
童小乙捂着被揪红的耳朵,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家兄长。
他刚才正靠着石墙打盹,怀里还抱着一把扫帚,嘴角挂着晶莹的口水印。
今日轮到他看守尹仲。
童小甲瞄了门口一眼,恨铁不成钢道:“让你看守,你倒好,在这儿睡大觉!”
“他又不会跑……”童小乙小声嘟囔着。
站在石阶上的童博不禁莞尔。
他往前走了几步,阳光透过天窗落在他肩头,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小甲,”他温声道,“带小乙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和他说。”
“好嘞大少爷!”
童小甲这才松开手,拽着还在哎哟叫唤的弟弟往外走。
童小乙临走还不忘抓起掉在地上的扫帚,朝尹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等两人的脚步声远去,尹仲才缓缓转过头来。
他的目光在童博脸上停留了片刻,缓缓道:“她还是没醒?”
声音低沉,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关切。
童博走到尹仲对面,隔着栅栏,在另一张石凳上坐下。
“天雪说,”他直视尹仲的眼睛,“你知道春花的魂魄在哪儿?”
尹仲轻轻摘去长春花上一片发黄的叶子,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我只是知道,却不知道具体在哪儿。”
他抬眼看向天窗,小小的方格里框着蓝天白云:“毕竟我还没有破碎虚空,自然不可能去过天道的天外天。”
“天道……”童博眉头微蹙,“你真的见过他吗?”
“很久以前了……大概是五百多年前吧。”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悠远,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我的蚩尤魔功大成,又成功融合了龙神功。那一晚,天道入梦,醒来之后,我便拥有了不死之身。”
“所以,你觉得是天道困住了春花?”
尹仲突然冷笑一声:“凤儿乃武法双修,此番又经过天雷淬炼,境界已在这世界的顶端。”
他的眼神陡然锐利如刀,却又在下一刻柔和下来,低头注视着停在长春花上的蓝翅蝴蝶,语气里满是骄傲:“不客气的讲,凡间已经没有人能杀得了她。除了天外之物,又有谁能做到让她魂魄离体呢?”
他再次仰头望向天窗:“她现在,恐怕正在和天道对峙呢。”
“对峙?”童博的声音陡然提高,惊飞了那只蓝翅蝴蝶。
尹仲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没错。”他忽然倾身向前,手掌撑在石桌上,这个动作让长春花的枝叶轻轻摇晃,“龙博,你有想过吗,如果应验预言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凤儿,你会怎么做?”
童博的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石凳在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这些日子隐约的不安被尹仲一语道破,像一把利剑刺进他心里。
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声音。
“若她有朝一日踏破虚空,修成人神,”尹仲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重重砸在童博的心上,“你又待如何?”
童博缓缓滑坐回石凳上。
他垂着头,大半张脸都被敛在暗影中,唯有方窗那束阳光,仍然执著地打在他的头顶。
牢房里安静得似乎能听见藤蔓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