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秦随云躺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老宋的话在她心里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以为自己会有些难以入眠,但是可能这几天真的太累了,她好像还没想出怎么不带偏见地去看许天,就被一锤子敲昏睡了个昏天黑地。
飞机在天空划过,留下一道白色线条。
回到如墨的秦随云又干劲满满地投入到工作中去。秦随云也想不出如何许天相处下去,像老宋说他,她对他绝不是毫无感情,但是要说毫无阻碍地全盘接受许天,她目前也做不到。既然如此,那就顺其自然。
快到年末。
省内督察组入驻法院两个月,对近十年法院经办的案件进行地毯式的检查。
“这个案件当时经一审审理查明,彭大余系光明建材的员工,从事搬运工作。彭大余在兴建城关农贸市场时完成红砖搬运工作后,下班返回员工宿舍途中跨越水泥板时摔倒致头部受伤,一级伤残,后向殷县人社局申请工伤认定。殷县人社局认为彭大余受到的伤害,不属于工伤认定的情形,决定不予认定为工伤。一审驳回了彭大余的诉请,后来彭大余又提起二审。
当时本院对各方当事人的主体资格、彭大余系明大建材公司的搬运工、事发当晚彭大余工作结束后在返回员工宿舍途中摔伤的事实无异议。根据《工伤保险条例》的规定,职工在上下班途中,受到非本人主要责任的交通事故或者城市轨道交通、客运轮渡、火车事故伤害的应当认定为工伤。一是彭大余受伤后,向殷县人社局申请工伤认定时自述其在走回宿舍途中,因一起上班工作的组长将工作场地的灯关了,不慎摔倒受伤。从彭大余自己陈述的事实判断,彭大余受伤时,已经下班,不在工作时间内。二是彭大余从事的是搬运工作,根据彭大余自述的事实,虽然其受伤的地点位于城关农贸市场与光明建材之间,但距离其搬运砖块的作业范围有一定的距离,故其受伤也不是在工作场所范围内。三是其受伤是因为下班后,回宿舍时跨越水泥板时不慎跌倒受伤,也不是因工作原因受到的伤害。所以我当时认定他不符合认定工伤的情形,其上诉理由不能成立。”
“谢谢秦院的解答。”督察组组长客气的说道。
“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分内的事情。”秦随云点头起身,又将督查组暂时驻扎的办公室门合拢。
关上门,秦随云的心情不太平静。这个案件当初是她任法官第一年办理的第一个工伤类案件。秦随云对督察组没有说的是,当时彭大余的伤情非常严重,四肢瘫痪、一级伤残,脖子以下全无知觉,需长年卧床。而且无论从是彭大余妻子的陈述,还是其工友的证言,彭大余平时热心工作,事发当晚,他是在晚上九点钟义务加班干完活后,因为工作场地的灯关了,不慎摔倒受伤。彭大余的家庭情况也很困难,他是家里唯一的劳动者,妻子一直没有正经工作,有时会卖一些自家种的粮食赚钱。
还有一个正在上高三正在准备高考的儿子。因此法院的判决下来以后,彭大余的代理人也就是彭妻情绪非常激动,对当时的经办法官秦随云也说了很多过激的话。
秦随云知道自己办理的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她不是那种只要法律怎么规定,她按照成文的条款去判定就能做到永远问心无愧的人。她做法官那么多年,心里是一直有一块留给自己但不轻易打开的自留地。
也许等到她临死前,那块地方才会被打开。因为她知道那块地方一旦太早被打开,她恐怕会被心中的愧疚感击溃,而无法再从事法官这个职业。
只是督察组既然查到了这个案件,此刻勾起了她一些深埋在心底的记忆,起心动念,下班后她就驱车赶往当初的案发现场,如今已经是城关贸易菜市场。
等秦随云到了目的地,她发现变化很大,当时她现场查看的时候,到处是水泥和灰尘,菜市场的雏形都没看到,如今已经是个非常热闹的集市了。
秦随云的外套放在车上,她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裤。她一身装扮在嘈杂的菜市场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时她好像看到了彭大余的妻子,也是当时彭大余的代理人,叫蔡枝佳。只见她在一个摊位前正和买菜的客人热情的聊天。
秦随云有些犹豫,她还是走上前去。
这时蔡枝佳也看到了秦随云。令秦随云意想不到的是,蔡枝佳似乎和当初法庭上抹着眼泪歇斯底里赌咒自己的样子完全不同。她甚至很热情地向秦随云招了招手。
秦随云面上不显,只是过去问道:“彭师傅现在怎么样?”
蔡枝佳叹了一口气,但是面上没有什么愤懑之情:“还是在家躺着,医生说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是精神头还不错,现在我婆婆照顾着他。”
秦随云讷讷不知该说什么。
“秦法官您不用,其实您是按照法律判案,没有任何问题。当初我太激动了,说了很多对不住您的话。”
秦随云摇摇头。
“说起来真是谢谢您,后来如果不是您帮忙张罗家里娃的助学贷款,娃也争气,考上了大学找到了工作。还有我这个摊位的事情,如果不是您,我也不能现在在这里摆摊买菜。”
秦随云越听越迷惑,当时她儿子高考的事情她是有关注过的,但是高中生没办法办理助学贷款的,后来她也再过多关注,秦随云问她是不是搞错了。
“诶,秦法官您不要谦虚了,也是,当初您的朋友说过让我不要提这事儿,但是看到您我又忘了忍不住想和您道谢,对了我还有您那个朋友的名片,说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他,不过我们家以后会越来越好,这张名片就还给您吧。”说着蔡枝佳从摊位底下拿出钱包,又在钱包最里层拉开拉链,拿出那张名片递给秦随云。
秦随云接过名片,上面竟然是老宋的名字。秦随云越发疑惑不解,当时她办理这个案件的时候,还没有和许天重逢,许天是怎么知道这个案件又给蔡枝佳一家提供帮助的。
秦随云回去查了一下,这个城关农贸市场确实是有秦天集团入股的,当时蔡枝佳的摊位是以困难农户代表免去了前十年的摊位费。
秦随云放下电话,事实上知道这件事秦随云也不清楚内心是什么感受,她一直以为自己和许天的重逢只是偶然事件,如今管中窥豹,她感受到一些压力,但是更多的是不可名状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