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他的无礼,她必须给予狠狠一击。她站直了身子,昂起头,横眉竖目看着他。她自以为摆出一副可怖模样。
还没等她将气势完全显露,他却露出不以为然的笑,这令她怒火中烧,把原来预想好的警告憋回去,直直往门后去,抄起那把扫帚。
杨濯此时大惊失色,向她摆手道。
“哎。我今晚来找你是有事……”
她已经到达了走火入魔的境界,先前被他的花言巧语愚弄,当然不会再听信他的只言片语。
杨濯见她气势汹汹,大概不会有回旋的余地,只能在院中仓皇逃窜,边跑边叫。
“你别打我,我阿父是司隶校尉杨竣。你要是伤了我,我阿父不会放过你的。”
也亏他有气力,能一边灵敏应对她的进攻,一边死不悔改地挑逗她,
“哎,你这反应太迟钝了,还没我家来福厉害。哎哎,来来,左边,哎嘿,我闪。”
扫帚从他的左腰侧袭来,杨濯将身子一扭,躲了过去,扫帚只扫过他的衣襟,最后重重打在地上。
“很好玩吗?”
姜离忿然将扫帚一横,抛在地上,扯着嗓子向他咆哮。
大概是她柳眉倒竖、怒目圆睁的样子太过好笑,杨濯咯咯咯笑个不停。
姜离见威慑不成,又拾起地上那把扫帚径直朝他砸去。见扫帚飞来,杨濯迅速抱头蹲下,笑得更加嚣张。他像个泥地里的泥鳅般,浑身滑溜溜的,叫人拿他没办法。
姜离见赶不走他,只好使出杀手锏,挑了挑眼梢,扯长了嗓子。
“来人……”
她第三个字还没喊出来,杨濯抢先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道。
“别出声,我今日来找你有事。“
姜离满腹疑惑,先前不是说好了么,等她凑足钱再到东观与他会合,此外还能有什么事?
杨濯见她紧锁眉头,目露迷惑,嘿嘿一笑。
“你那块玉珏原是一对的吧,另一半如今在何处?“
姜离怔了怔,她并不知道这块玉珏原是成双成对的,哪里还会知道另一块的下落?只惘然摇摇头。
“我从未见过另一块,也不知去处。“
杨濯此刻却目露凶光,拨高音量道。
“你撒谎!”
他从腰间摸出那块玉珏,用手指挑着那根细绳,在她眼前晃了晃。
“这玉珏上刻的乃是雁,雁性钟情,若一雁死而另一雁绝不苟活,你这半块玉珏上的雁身短而圆,喙短而窄,分明是只母雁。珏者,二者合一为一珏。这一块上雕刻的既然是母雁,另一块必然是只公雁。”
他微微一笑,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暧昧。
“另一块该不会在你未婚夫手上吧?”
姜离闻言双颊烧红,她哪来的未婚夫?这人大晚上突然跑进院子,又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末了还要言语调戏她,还给她造这种谣,真是不知羞耻。她越想越气,用力地跺了跺脚,瞪圆了那双秀目。
“子曰非礼勿听。你这人看着一副儒生打扮,怎么净做些不顾礼义廉耻的腌臜事!”
杨濯眯缝着眼,拖着嗓子长长地哦了一声。
“怎么,这就算非礼了?子曰礼尚往来。娘子一见我便持帚满院子追着我跑,娘子的礼遇我铭记在心,自然不能亏待你了!”
他咧了咧嘴角,眼梢笑得弯弯的,一股风流气。
“哼。被我说中了吧。”
他见姜离伫立在原地,低着头,也不说话,双手已捏成了拳,不住地颤抖。自以为窥破了女儿家的心事,甚为得意洋洋。
姜离抬起头,声音沉沉的。
“这不是我的玉珏,是我的父母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原先得意的笑意霎时从他面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愕、慢慢地又凝固为羞愧。这……居然不是她的,是她先考先妣之物,如此一来,那另外半块玉珏……
“若无其他事,你就走吧。我不叫人。”
夜风刮着她低低的嗓音,她的声音像一片羽毛,单薄的羽身被风刮得四处飘飞,眼看尘埃落定又轻飘飘地荡起来。
杨濯心怀惭愧,他虽一向心直口快,却以中伤他人父母为耻。如今他捅了人家小娘子肺管子,拿别人去世的父母开玩笑,这和恶人何异?他的心底五味杂陈,惭愧和惊愕被打翻又杂糅在一起,叫他心里不是滋味。
他放低了姿态,颤声道。
“对不起。我并非有意惹起娘子伤心事,还请……原宥。”
姜离转过身背着他,原先加快了沉重的步伐,此刻却缓下来。她顿脚,旋过身看了他一眼。眼里是幽怨。
一阵呼啦啦的风来了,她的白色的衣角被风卷得豁剌剌打在那根纤细的手臂上,身子像一根百合花细细的茎,支撑着丰硕的花蕾,白色的花瓣在风里飘飘摇摇,茎却随着花蕾颤颤巍巍。
她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是一汪幽幽的泉水,静静淌着哀怨。只一瞬,那汪泉水在她旋过身子时流失了,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单薄的影子,伛偻着,像个病痨鬼,飘向房门。
咯吱一声,鬼影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