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渚月将不再滴水的官袍送到她屋内。把衣珩搬过来,架在火炉旁。
她搬了胡床坐在火炉旁,点上自制的熏香。“先生知道这是什么香吗?”
江初照刮掉写错的那个字,吹去刮起的竹屑,“日后我会知道的。”
渚月双肘撑在膝上,双手支着下巴,偏头看她。
皎皎明月落在长廊,雪色披银,银光渡上土墙,墙上的窗牖被支起,落了一张侧影。
“窗含西岭千秋雪。是写的这样的景色吗?”她问。
江初照将刮掉的字补上去,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是,也不是。”她话说得很慢,思绪明显还在手中的竹简校对上。
油灯的灯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像黄昏时分薄薄的暮色中,被吞噬的最后一点暗沉的血红。能看清她束不上去的、新长出来的、细绒般的碎发,似写小楷撇捺时笔尖弹出去的笔锋。
窗含西岭千秋雪。她在透过她看谁呢?
江初照拿起笔,埋头在竹简上。
渚月收回目光,低头拨火,“先生读了那么多书,最喜欢写雪的哪一句呢?”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渚月一句一句猜。
良久,才听榻上的人拿起竹简的声音,“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她吹干墨,看向窗外,手中卷竹简的动作不停。
“风雪那么冷,为什么师娘总是喜欢冬天呢?”
顾云宸拍掉她肩上的雪,“因为你老师说,冬天风雪中有归人。”
“骗人,”小江初照说,“明明是因为老师怕冷。”
顾云宸轻轻敲她额头,“那你知道师娘为什么这么喜欢明月夜吗?”
那个归来的夜,站在山丘候她的人问:“侯爷,你知道思乡的人为什么要望月吗?”
顾云宸的答案是,因为明月似镜,映入世间影,细细瞧,那是心系人。
方清梦答,“因为冷月如水,渗进佳期梦,好眠中,总有夜归人。”
江初照想,她算归人吗?还是,木窗框的这幅雪景中,应该有一个归人。
“这句诗不算美?”她看着有些失落的渚月,低头系上八宝带,笑了笑。她道:“心心念念的人披着月色出现在眼前,”期望成真的那一刻已经足够美了。
“我再努力一些,争取早些回洛阳。”江初照把校对好的竹简放到一旁,又拆了一卷,“还是说,姑娘自己就是归人。”
耳尖悄红,渚月手中拨火的木棍已经点着,“我们还能回洛阳吗?”
江初照摊开竹简,仰头望月,“若有情人也在睹物思人,姑娘的牵肠挂肚应该能落到双眸的期盼中。”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渚月将手中点着的木棍扔进火炉,“先生有牵肠挂肚的人吗?”
“在下,没有。”
“没有?”周疏凑过去,“那晚云手中的雕像是何人?”
常年戴着护臂,没办法一时间把雕像藏起来。苏沐将木雕又捏得紧一些,紧绷的脸色有被拆穿的故作镇定,“廊外风雪大,元则不进去吗?”
周疏双手环胸,倚着柱子,“习武之人,冬练三九,洛阳这点风雪算不得什么。”
苏沐:“安青在你身后。”
趁周疏转身,苏沐快速把木雕揣进怀中。她朝两人微蹲示礼,“儿先进去了。”
苏沐招架不住周疏的盘问,她双手背在身后,将手背揉搓得通红。面无表情地看着湖面结起的薄冰。
长廊那头的救星终于来了。韦娴儿牵着和她披了同色披风的上官静,一动一静披着月色过来。
“韦郡主。”两人拱手。
“苏将军,周校尉。”上官静的手被握在韦娴儿手中,朝两人微蹲示礼。
韦娴儿替她又拢了拢披风,“今年洛阳的风雪格外大,”
“郡主,”上官静打断她,转头看向两人,“二位还在候人,儿先进去了。”
“夫人别又着凉了。”越过两人后,韦娴儿附在她耳边轻声说。
上官静轻轻推她。
“元则候兮之?”
周疏点点头。
待人都落座,众人不约而同都侧眼看门外。上官静起身关上门。
今夜崔玉棠估计又不会到了。
她已经被禁足两月多了。
好不容易请到韦娴儿,不能耽搁时间。
……
“夫信者,人君之大宝也。国保于民,民保于信;非信无以使民,非民无以守国。”司马泰稽首在地,战战兢兢答。
司马业右手搭在案沿,拇指上的扳指轻轻蹭食指指节。“那承制的意思是,今日御史大夫之言,朕应该信了?”
西风一夜将他浓厚的黑发吹雪,眼角的褶皱像一道道深渊;殿内的青铜连枝灯明明恍如白昼,却衬得他整个人阴森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