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信跪在大殿中央,再叩首道:“臣有七罪,万不敢受浩浩皇恩,有玷陛下圣名。”
“你的意思是,朕将爵位赐给一个有罪之人,赏罚不明,是个昏君?”司马业声音如海入平川,平静叙事的语气吓得垂首的胆子大的,悄悄抬头打量。高健更是忙不迭跪下,静听圣训。
“罪臣不敢,”司马信跪在殿下,与殿上危坐的司马业遥遥相望,她稽首和磕头的姿势十分恭谨,孝悌,却在她挺直的脊背中看到一身正气的凛然大义,像极了一如松柏,一如寒梅的上官瑜。
她的成长颇让司马业欣慰,又让他多了几分不在掌控之中的挑衅。他握紧了拳,又松开,踌躇着是应该放任这颗苗成长,还是做一只飞得更高的风筝。他沉着脸,又施压:“你是真的以为朕不会治你的罪?”
司马信作揖,叩首,语气平稳如山:“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陛下曾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有罪,亦不能免也。”
“如此,有此七罪,”司马业一挥袖,“来人,收了她的玺綬,拖出去砍了。”
司马信的声音比方才更稳,甚至带了为大义赴死的掷地有声:“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罪臣领旨谢恩。”她直起身子,双手扶上进贤冠的帽沿,摘下放在双膝之前。在她摘帽子之时,殿外的宿卫已经进门候在她身后,只待她取下腰间鞶囊,便押着人去候斩。
她双手将鞶囊放在进贤冠旁边。拱手道:“罪臣今生不能在父皇身前尽孝,请恕儿臣不孝之罪;若有来世,愿父皇母后不弃不孝之女,臣涌泉再报之。”声泪俱下,不得不令人动容。
司马礼在感叹的人群中转头看她的动作并不显眼,他攥着白玉笏板,将不可思议刻画在双眉皱起的细痕中;他身为皇子,都不得不感叹,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恭敛孝悌的人。
什么时候他也能演得如此声情俱茂。
真是好一个恭敛孝悌的五殿下!
她多孝顺,多大义,多公忠体国。司马仁和司马义也忍不住垂着头侧脸看她,真是将他们兄弟三人,衬得好一个只会争权夺利的卑鄙小人呐!
司马业一向严肃的表情似乎有一丝的松动,他闭眼侧脸,朝着宿卫挥了挥手。
宿卫弯腰,正要伸手将人提起来,只见司马仁从右手出列,用笏板指着两位宿卫呵道:“住手!这是当今嫡长公主,你们什么东西,还敢将公主押入大理寺候斩吗?”
两名宿卫被呵得一愣,手顿在半空,愣愣地看向司马仁后,又愣愣的看向司马业。随后两人面面相觑,似是吓住了,忙不迭跪下俯首在地,不敢有言。
司马仁这才站到右列诸臣身边,拱手道:“父皇,臣有一言,请陛下圣躬听。常言道‘虎毒尚不食子’,陛下仁慈,尚且不忍‘刑上大夫’,承愿一向孝顺,陛下何不饶恕她这一次,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若言此去四州灭蝗有罪,承愿在洛阳办差办事滴水不错,莫不是这些州郡官员欺她年岁尚小,又是持节无权斩二千石官员,所以拿乔;承愿是父皇之爱女,臣亦为人父母,怎忍父皇饱受失女之痛;若非要论承愿之罪,臣作为长兄,父皇整日为国事操劳,没有替父皇教导好弟弟妹妹,臣亦有罪;”他扶着官袍跪下,“臣请替皇妹受罪,请陛下斩了儿臣吧。”
满殿朝臣看向司马仁,有司马业仁爱之风范,皇长子之风范呐。
司马信略一琢磨,这不是将罪给她定死了吗。哦,还给她加了一个恃宠而骄,便是仗着司马业不舍得斩她,故作推辞。
司马义和司马礼侧脸看他,好一个孝顺仁爱,舍己为人的皇长子!
在他踌躇着是否要抬步出列之时,只又听一声情并茂的“父皇”,左列戴着武弁大冠的司马义出列,跪下含泪看着依旧侧脸的司马业道:“身为次子,儿臣无能,不能替君父分忧,在皇兄替父皇分忧之时,应照顾好弟弟妹妹;若论罪,臣亦有罪,请父皇斩儿臣,勿伤皇兄与皇妹。”他磕头呜咽。上次争兵权是,这次搏名也是,总是慢他这个皇兄一步。
而司马礼只愣了一瞬,亦出列跪在司马仁身后,“启禀父皇,二位皇兄领兵征战,为国事繁忙,儿臣一无用之人,还是斩儿臣吧。”
群臣面面相觑,齐齐下跪叩首:“臣等请陛下三思。”
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司马业这才睁眼,长跽道:“众卿这是为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此法要自吾女废除吗?”又看向三位皇子,“丧女之痛难忍,丧子亦不心痛吗?”
若是自司马信这里开了先河,这三人日后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岂不是也要免了?
殿中陷入了一片沉默。韦娴儿抬首,目光与司马业交汇,她心下了然,起身出列道:“陛下,臣有一言,伏惟圣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