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问自答,“苏沐倒是个人才。可惜你要拱手送给九郎,他那么小,怎么懂得用人。”
见司马信又要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他挥了挥手,“不传了,带着她退下吧。”
见司马信若有所失,不知是否在为司马业那句“两个皇兄都已封王”耿耿于怀,她问:“殿下可是想做广陵王殿下?”
司马信承认道:“封王拜相,不接旨实在可惜。可日后的清算如潮水涌来时,便后悔今日之举。我不做‘今日哪管明日事’的豪士。”
江初照也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初照为何叹惋?”
“臣只可惜,明日看不了朝堂上的一出大戏。”
司马信来了兴致:“那实在可惜。不如我接了旨意,让你升官上朝看戏?”
江初照轻轻摇了头,“殿下若接旨,便没有戏看了。”
司马信想到方才父皇提到的一个人,“让能看戏的苏沐说与你听。”
背信弃义之人。回想起苏沐沉寂的表情,江初照轻轻皱了皱眉,“可惜她是个哑巴。”
司马信:“嗯。”她确实少言寡语。“嗯?”不对,说好的疏离,怎么到苏沐那里,只剩诋毁了。
说说笑笑间,一抹山岚色裙闯入眼帘。
见二人过来,崔玉棠行了万福礼。那一抹笑令司马信如有春风拂面,眼有百花斗艳,耳侧群莺争鸣。
司马信快步走过去,江初照在她身后朝崔玉棠行了一个拱手礼。
“殿下,”此刻梦中的呢喃在耳侧十分真切,司马信握住她的四指,另一只手从袖中拿出手帕,“外头这样热,脸都晒红了。”
热意压不住心底翻起来的浪潮,司马信拿着给她拭汗的手顿在颊边,细细端详着,分辨那是胭脂,还是和自己一样的心潮澎湃。眼神交织,似春意尚浓时灞桥依依恋恋的杨柳枝。
崔玉棠轻轻推开司马信,看着身后来人,轻声与她打招呼道:“初照。”
江初照脸上笑意不减,拱手道:“既然如此,殿下,长史,臣先行一步。”
司马信扶着崔玉棠上马车,她摘下进贤冠放在一旁,轻轻捏她的指腹,“可是等我许久了?”
崔玉棠只是笑,另一只手拭她额上的汗,而后将手帕捏在手心一团,用食指轻摹她的脸廓。
“两月不见,殿下瘦了。”她从鬓发至耳边,轻抚了许久,才虚虚用掌心托住她的下巴,“听说殿下带兵了?”
“我没有受伤。”司马信的手顺着她柔荑到手背上那股似蝴蝶背的青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拇指在她手腕摩挲,量过后,才说:“崔长史没有替我好好照顾玉棠。”
交汇的眼神像夜间案桌上点的灯,灯罩溢满出来的光柔柔的,她们先用眼神细细问候阔别已久的人,任达到顶峰的思念像烧红了一片天后壮阔地回落。眼神中的情意像火烧云的景色,一点不落地被收入天边的海中,一对白鹤并排飞过,秋水共长天一色。
马车从她身旁经过,慢慢悠悠的步子拖着后面的情意绵绵,温馨得仿佛将毒辣的阳光都用轮子碾得绵长起来。
江初照贴着城墙根走。身后也传来不紧不慢的,一直跟在身后的马蹄声。
她停驻,回头,映入眼帘的是红墙石榴花下,绣着藏青色的交领长袍牵着红棕色的一人一马图。
她衣领上的暗纹,像江初照将要像车轮动起来的心思。
苏沐跟着她做什么呢?她也是刚觐见完陛下吗?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呢?
江初照有礼有节地朝她拱手,苏沐未还礼,而是在红墙之中,把自己的身位朝江初照拉近。
“苏将军。”江初照双手交握在腹前。
“我是应该叫你江文学,还是江中郎?”那座山依旧很静,沉寂的墨绿和宫外的红墙交相辉映,她显得木讷又热烈。
“有何区别吗?”木讷让江初照不自觉地与她保持着,与对待他人别无二致的疏离;热烈让江初照的如履薄冰下意识地防备;令她看起来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那个端着书生架子的明月清风,用有礼有节的伪装,给自己穿上盔甲,谨慎地审视一切外来的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