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陷入一片混战。
已数不清杀了多少人,也分不清身上黏腻的是血还是汗。只知身边的人像浪一样一层层涌过来,连大道那头又来了一队人马都未曾察觉。
江初照一眼便从人群中,将那个穿着松花色衣的人拎出来。比身后两千人脚步声还乱的心跳终于开始平稳下来。
她搭箭拉弓,瞄准坐于马上督军的汲猎。鸣镝和受惊的马的嘶鸣混合在一起,一箭穿喉而过的动静终于引起这边的殊死搏斗的注意。
司马信抬头,眼中只有骑马位于乌泱泱人群最前的那只鹤,穿着身着天缥色衣,沧浪色裙,绿波腰襕,外披菉竹大袖衫,头戴木簪一竹笠。
跟在她身后的渚月眼含热泪,喊出本应由卢长福高呼的那句话:“叛贼已死,缴械不杀!”
人群经过短暂的沉默,审视了江初照身后那群拿着兵器的士兵,最终陆陆续续放下手中的兵器。
江初照见人群放下兵器纷纷抱头蹲下,她立即下马,疾步走到司马信马前,不顾土地已经被血浸湿。作揖稽首,“臣江初照救驾来迟,殿下受惊了。”
昨日江初照带回驿站的云霞,一半落在了两人对视的眼中,一半落在了司马信贵不可言的松花衣上。
劫后重生的感慨涌上来,“初照于我,不止如鱼得水,也是久旱逢霖。”
班师回信都,两把剑架在脖子上的汲淳越看清她手上提的什么,心跳就越紊乱。
带血的亲兵手持带血的长剑,守在衙门两侧,司马信一迈进大堂,便将手中的那一团东西扔进去。
人头骨碌碌地朝大殿里面滚去,汲猎不肯瞑目的那张脸占据双眸,汲淳被短暂地夺去了一口气,他捂着心口喘气,想起身却瘫在主位上。
堂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而后听见细微的,呜咽的,渗人的笑声,那声音断断续续,却像多足的虫从后背爬到后脖颈和耳背,令人发毛。
只见汲淳抬起头,似哭又似笑,像哀叹又像癫狂,“人心不足蛇吞象,得陇望蜀,”他与汲猎如木珠的双眼对视,“贤侄,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拦住……”住字还未说出口,汲淳已经引颈自戮。血沫横飞,告示着这场谋害司马信的阴谋也随二人而去。
司马信和江初照甫一对视,江初照便羞愧地低下头,“臣愧对殿下信任。”说着便要下跪。
司马信一把扶住她,“青州之兵调不动,你能取了吴林部曲前来救我;若换作城中的是我,未必能做到。”一日杀了这么多人,让她感觉像在梦中,像踏在云中,连说话的声音都轻飘飘的,“正是知道你总有办法,我才放心把后背交给你。”
江初照垂眸,目光落在她脏乱的衣袍上。飞溅的血像绽开在上面的花,手多巧的绣娘也绣不出如此栩栩如生的图案。
她下定决心,反手托着司马信的手肘,跪下抬首对上那双预料之中不悦的眸子,声音无法掩盖的轻柔此时十分坚决:“臣恳请殿下,请殿下万不能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之中。”
跟在她身后的亲兵只有寥寥几人,她不敢想,若是再晚去一刻钟,还能不能见到司马信。
她一阵后怕,“臣愿万死,绝不让殿下再深陷险境。殿下言重于鼎,能否答应臣这个请求?”
“愿挑千钧担,甘做马前卒。”这是江初照当初的许诺。或许是患难才见真情,她见那个运筹帷幄的人此刻慌了神,再不见清风绕明月,庭霜浮绿荷。
她没来由地想起了崔玉棠。想起了枕在她臂弯贴在她心口,似莲花吐气那般要她跟自己承诺,一定要平安回来。
司马信不可能再有一个生死相托的知己,也不可能再有一个替她梳发戴簪的枕边人。但这二者承诺不同;江初照的话从耳边划过;而崔玉棠的话从心底最柔软的那片岸汀踩上去,抬起来,再踩上去。
她好像只能承诺崔玉棠,并不能承诺江初照。因为从小的仁义忠信教导她,要言出必行。
可她实在想哄崔玉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