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循垂眸不与她对视,反而看向对案的江初照,背诵道:“明明我祖,万邦之君,有典有则,贻厥子孙。天命靡常,唯德是辅。当此之时,黎民为袒;无道,社稷必摇欲。苛政猛于虎。陛下欲为邦,须及民惟邦本。陛下百姓不爱其子,望当谁为陛下爱之?子曰: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当为政以德,百姓承事,不外加兵,而四夷归之。”
“臣观历代,多与天下者,皆无权利之民,而官族少一,陛下宁得罪于少人,故明主吏不治。人性好爵禄而恶刑罚……”
“殿下,”江初照出言打断她,面上自带的几分笑意中,多了几分羞赧。“殿下可是在取笑微臣。”
司马信放下简册,起身,空手做了挥麈尾的动作,抬首便露出凝脂的小臂来,微微昂首,道:“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连二桥于东西兮,若长空之蝃蝀。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欣群才之来萃兮,协飞熊之吉梦。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
似有纷纷扬扬松花落下,花影移来,摇碎半窗日。
贺循脸上笑意浅浅,“初照当时名动洛阳之文章,儿有幸拜读过。”桃李风前多妩媚,杨柳更温柔。
江初照只觉而后似有火烤,顾左右言其它道:“殿下求贤若渴,不若去尚书台一览天下英才。”
早有此意。她转头看向贺循,“安青意何?”
贺循:“恭敬不如从命。”
尚书台下人头攒动。长阶隔步便有甲兵持戟把守,二人跟在司马信身后。前来参选的士子络绎不绝,外头也有些官吏,见了司马信,都一一行了礼。
司马信未摆什么架子,只和众人一样,跪坐在门外的空台上。
上官静附在韦娴儿耳边,轻言。韦娴儿抬眸朝门外看了一眼,声音不大不小:“恩选自然是士子最重要。陛下亲自题匾之日,也是徒步登阶,未有仪仗。”
忽听长街那头整齐的踏步声传来,为首骑着高头大马那人戴长冠,蓄短须,身后跟着佩刀持戟的甲兵。
前有甲兵开路,朝着百姓斥道:“都让开,”开出一条道后立在长阶下,高声道:“征虏将军到。”
袁真下马,顺手将马鞭扔给跟在身后的副将。走到正中,双手叉腰眯着眼仰视身前的长阶。
随后一步一步踏上去。
他上着佛头青色交领袍,下着黑裳,中接腰襕,系革带,佩剑悬玉。中气十足,霸气外露。
立于空台中央,正对堂门正中,握剑叉腰,似兴师问罪的语气:“哪位是江载?”
众士子面面相觑,无人言。
韦娴儿跪坐正中,与他遥遥相望,正色道:“何人堂下高呼?”千云浮来日不动,层层逼得金光寒。
袁真却毫无惧色,高声道:“征虏将军,袁真。”
她将寒光照铁剑,“恩选为天下士子开,汝来何事?”
寒光照得铁剑凛冽,袁真气势毫不落下风,“天下士子都来得,独我来不得?”目光一一扫过跪坐的人,“陛下圣意无论出身,无论男女;尚书敢试天下人,独不敢试我耶?”
再借东风二两势,敢斩云开见日明。韦娴儿目光如剑,“有何不可?”
苏沐凯旋,入宫觐见照例是要经过尚书台的。她见阶上阶下甲兵林立,精壮的战马不耐烦地踱着步,穿盔带甲那人一看便是哪位将军的裨将;早在河北便听闻陛下于尚书台命韦娴儿恩选天下士子,选官大权被横刀夺去,想必是哪位将军闹事来了。
后面的随从跟着她下了马。远远便见那位着黑衣的将军来回走动,一手叉腰,一手时不时举起,袍袖落下,露出一截手臂来。
早听闻清谈会上,各位公子小姐风姿绰约,风流恣意。茂林修竹,曲水流觞,何止天上人间。
但此人时不时以食中二指指人,从鲁莽的动作,便可窥其粗鄙言辞。
只见其对面那人,身着正青广袖衫,直立如竹,伸手环风,抬手揽月;衫袖滑下,如溶溶月落庭院中,旧识东风来,偷开门户又翻书;见得梨花飘雪,海棠铺绣;草茸茸,柳松松,细卷琉璃水面风。
扶苏欺月上,晨雨濯花尘,春光作序;似见那三分薄笑,莺解初语,好事正酿。
那人是江初照。
忽见阴云密起,四面角声萦耳不绝,似有争辩。
一人手放腰间,挥袖有抽刀断水之势。铁光刺眼,众人下意识眯眼的同时,顿感不妙。
苏沐思绪如闪电驰过,立即挽弓搭箭,流星滑过,鹰击长空。
铁器的碰撞不如流水潺潺,如鸣佩环,只听“噔”的一声,袁真手中的剑便落了地。
到底是身经百战,在众人还惊魂未定之时已反应过来,大声吼道:“何人敢在陛下亲题匾下放箭,是刺客还是反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