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谊脸色转怒为忧,他面色如土;手握笏板,出列顿首,看向司马业:“陛下,老臣教子弟无方。平日里过分溺宠,让她在陛下面前失了分寸,妄论国事。请陛下念在她年岁尚小,饶恕她这一次,老臣回府后,必严加管教,使其改过自新。”
司马业却丝毫没有被冒犯龙颜的样子,“朕闻她所言治国之策,引经据典,尚有道理。她既毛遂自荐,必有城府。法家经典,助秦横扫六国,尚有可取之处。”他饶有兴致地看向韦娴儿,有偏袒的意味在其中:“若汝能辩这满朝公卿。便领了这差事,去辩一辩天下学子。”
“臣女遵旨。”韦娴儿顿首起身。面对着满朝文武,方才那朵收敛的兰草神采飞扬,张扬得似一朵盛开的牡丹。
“老朽不敢苟同。”方才被她驳过的客曹尚书袁连出列,又道:“乾坤初开,大道昭昭。古圣先贤,以仁为本。孔子之教,仁爱为魂,治国之道,由此而兴。昔者,圣王御宇,莫不以仁为本。仁者,爱人之心也,心存仁爱,则能恤民之疾苦,察民之所需。是以,仁者治国,必以民为本,以德为先。其治国之道,不在于刑罚之严苛,而在于德行之感召。德之所感,人心自归;德之所化,万民自服。”
驳她道:“法令严苛,虽能威服百姓,使其恪守法令,然亦使百姓苦不堪言,人民之中怨声载道。商鞅变法,未曾深思教化之道,而仅以严刑峻法为治。轻教化,重刑名,而以刑名之术为治。虽能短期内树立法令之威严,然却难以使人心归附。秦二世而亡,皆因此。
鄙谚曰:‘前车覆,后车诫。’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皆因其以仁治国,以德为政;然而不能从者,是不法圣智也。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
见臣僚皆低声附议,袁连不自觉抬了抬下巴蔑视她。无知小儿,与他辩论治国之策,真是令人贻笑大方。
众人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目光,也将韦娴儿架了起来。他们仔细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就连声音也要细细揣摩,只要她有一丝一毫地怯意,便要顺着这个缝隙,将她击垮,最好是把与生俱来的清高和骄傲也一起抽离掉,随后看她战战巍巍地臣服起来。
但韦娴儿视盏盏疑目如鼠目,毫不怯懦。她细腻的声音与浑厚的大殿并不契合,她却要用这不契合,杀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昔秦者,天下强国也,其兴也勃焉,何以故?乃因率先以法治国,君王至庶民,皆遵法度,不以贵贱而异。于是,国威日盛,民安其业,六国遂为所并。夫商鞅者,秦之良相也,虽因法得罪于贵戚,然其法度犹存,太子即位,亦未能改弦更张。是以秦之所以能六合,非偶然也。今大魏欲兴,岂可不效法秦乎?”
她也微抬了抬下巴,让不屑和倨傲将这些揣摩和打量通通磨灭。她要的是仰望,不是这些一心想看她出糗的居心否测,一心只想统治的高高在上。
“尚书之所以如此摈弃法治之道,岂不以位高权重而私心作祟,非为万民福祉,非为陛下之励精图治乎?抑或因尚书有违国法之行,惧刑罚之加身耶?”
“你……”袁连怒起,以笏板指着韦娴儿:“血口喷人。吾心笃志于国,情系于民;忠贞于君上,慈爱于百姓;日夜为国事而忧劳,乃为尔等曲解至此,何其谬也!”
殿中尚书张惠上前朝司马业作揖,正对韦娴儿,怒道:“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借父耰鉏,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抱哺其子,与公并倨;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然并心而赴时犹曰蹶六国,兼天下。功成求得矣,终不知反廉愧之节,仁义之厚。信并兼之法,遂进取之业,天下大败,众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壮陵衰,其乱至矣,是以大贤起之,威震海内,德从天下。”
他怀抱笏板,自信满满,似陈述又似教导:“观乎天下,国家兴亡,系于人心。子曰:‘仁者爱人’,乃治国之根本。仁者之心,怀民如子,视国如家。以仁治国,则百姓心悦诚服,国家昌盛不衰。”
看尔如何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