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迈进一人,随之而来的,还有拖在地上刺耳的镣铐声。听这人脚步声,似是光脚上殿。
上官瑜被扒掉官服,交领白袍血迹狼狈,还沾了许多碎麦桔梗。他一根木簪束发,许多松散的头发弄得整个人乱糟糟地。几日未进食,脱掉宽大袍服的人形同枯槁,慢腾腾的步伐却迈得坚定有力。一双眼坚定如磐,锐利地刺破殿中的肃杀和紧张,直直越过冠垂下的旒,对上司马业的双眼。
他拎了白袍下摆,跪得不卑不亢,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正直有力的语气穿透大殿上的所有人心鬼蜮。
“罪臣上官瑜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他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因滴水未尽翘起了皮。身上鞭刑留下的痕迹触目惊心,却加重了“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的坚毅。
司马业却咬着牙,仿佛那些鞭子是抽在自己身上的那般。他带着怒气,质问道:“朕饶你一命,尔为何不思悔改?”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上官瑜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再拜。苍苍白发如油尽灯枯。他做了司马业的一柄刃,刺向韦谊的同时,也毫不犹豫刺向了自己。鲜血将他走过的路染得波澜壮阔,此去不是白幡林立。红枫张扬,是今年入夏的第一幅景。
上官瑜大义凛然地在大殿上慷慨陈词,将生死与功名利禄抛之脑后;用仅剩的光阴将熊熊烈火燃烧在后人眼中、心中。他眼中的坚定与司马业眼神中的愤怒紧紧交织在一起,没有丝毫退缩,甚至盖过了司马业的天子威严。
他从怀中拿出一封血书,双手奉上,“罪臣上官瑜,请杀韦郁,请诛韦氏,以正军法,以明律法,以显天威。”
高健已是冷汗涔涔。司马业接过他呈上来的竹简,摊开时,指尖已是微微发颤。
“你当真一意孤行让朕诛杀韦氏一族?”他将血书重重拍在案上,“无凭无据,只凭你捏造的这些毫无根据的罪证,便要朕残害忠良?稚子何辜?”
上官瑜削瘦的背却挺得更直了,
司马业见状,滔天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他起身双手撑着翘头案,后指着跪坐在堂中的松柏,破口大骂:“你如此攻讦忠良,挑拨君臣,朕看居心否测的人是你,是你。你自诩忠君,忠国,却在大堂之中顶撞君父。”他气得笑出了声,“高风亮节?实则也是一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天子头上的冠冕上的旒被晃得四处乱窜,碰撞的声音代表天子失了仪态。
他气得重重拍了几下翘头案,怒吼道:“伪君子!”
“来人,来人。把这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再审,审,看看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究竟藏的什么心思。”
“请陛下三思,”列中走出一人,胡须斑白,一手扶了下裳,一手握着白玉笏板,亦是孚尹旁达。
众人俱惊,齐齐望过去。
他跪在上官瑜身旁,顿首后,取了进贤冠放在膝前,举手投足,尽显风雅。双手奉上竹简,“臣京兆尹附议。请陛下诛韦氏,正军法,明律法,显天威。”
上官瑜转头看他,那双眼终于带了些别的情绪,惊喜之余,泛着热泪:“文长,你……”
谢文长转头看他,“你我知己,我怎会让你一人,独自赴这场腥风血雨。”
司马业指节握得发白,“气”得双眼通红,声音也不似方才那般浑厚有力:“如有求情者,视为同党,与之同罪。”
方才压在每个人头顶的愤怒,因谢文长的挺身而出而消散。一曲高山流水鸣奏于殿中,却无端多了几分苍凉悲怆之意。
只闻殿上轻轻一声叹息。
又一人双手捧竹简而出,“臣御史中丞附议。”
“臣司隶校尉、”
“臣光禄寺卿、”
……
殿中乌泱泱跪了十几人,皆是扶植司马业上位的世家老臣。
韦震额头贴着手背,将这些话尽收耳底,此时只恨不得将这些人千刀万剐才解恨。
司马业指着众人的手颤抖不止,连同着声音都变得不稳:“你们,这是要逼宫吗?”他一手撑着翘头案,一手拨开晃动的旒。
目光交汇,君臣相惜。众人叩首,齐声道:“臣不敢。”
正在焦灼之际,又闻殿中一声叹息。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老臣记得,这一句还是老臣教陛下背的。”列首起身一人,亦是双手捧着竹简。他信步走到上官瑜身前,行了个大礼,双手将竹简举过头顶。今日见此人,才知“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原来也可以形容人。
“老臣记得,陛下自登大宝以来,时常对老臣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陛下如此体恤民生,为何对一个鱼肉百姓的奸佞小人百般包容。”
“爹,”列中次子裴含已泣不成声。却看长子裴诉虽跪得恭敬,早已泪流满面,肩膀也止不住地轻颤起来。他父亲这一跪,可是将裴氏跪进谷底。
裴规转头看他一眼,他意已决。“臣,百官之首丞相裴规,请诛韦氏。此为韦氏一族四十二条罪证,天理难容,陛下何以让此人立于朝堂之上?”
他明明可以选择作壁上观,明哲保身,却在得知司马业决心除掉世家,加强皇权时,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