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蓉自回到府内还未与杨过、郭靖详聊,只以为靖哥哥确乎能救得女儿性命,心下大安,虽恼恨杨过带来这一番变故,却知他是无心之失,又怜他时日无多,唤了仆从端了膳食过来,劝着他用些饭,“过儿,你熬坏了身子,你郭伯伯出来看到,只怕更生芙儿的气,便是看在芙儿的面子上,也需爱重自己些。”
杨过听的黄蓉一番劝解,立马端了饭碗大口送食,风卷残云间一碗饭全数进了肚子,空了数日的肚子得这一碗饭相救,顿时身子都暖和了不知多少,思绪更是越发清明,当即说道:“郭伯母,过儿不是有意不告知芙妹消息,只当时情况危机,不可耽搁片刻,方带了芙妹赶赴襄阳,寻郭伯伯疗伤,还请你见谅。”
黄蓉瞧着他一身的脏污,心想他不知在这屋前候了多久,又见三位姑娘也久留不歇,龙家妹子面色苍白,若在这出了什么事,她同靖哥哥一生难安,当下又言道:“过儿,想来你郭伯伯还需些时候,你辛苦带了芙儿回来,不知吃了多少苦,先携几位姑娘去歇息才是,你郭伯伯出来,我立即唤你。”杨过想摇头拒绝,转眼见姑姑伏在程英肩上沉沉入睡,知她伤势渐重,恐是身体疼痛难忍,上前扶了她到自己房中休息,程陆二人也由仆从引去歇息。
人走夜寂寥,黄蓉弯腰坐在树下石凳上,静静瞧着那扇门,只盼着靖哥哥早日出来,告知她芙儿安好的消息,岂料坐着坐着竟也睡了过去,哪知睡梦中也不得安心,一时梦到襄阳大战,一时梦到芙儿幼年淘气,一时又梦到少时陪着靖哥哥的岁月,到得醒来却又全然忘记了梦中情景,只胸口处闷疼不已,越发心烦意乱。
月上中天时分,屋内突兀响起了动静,黄蓉身影一动奔到屋内。郭靖坐在郭芙身后,嘴角丝丝血迹不住下行,身前落下大片血迹,头顶白雾升腾,已是走火入魔之相,黄蓉心中大惊,急急呵道:“靖哥哥,靖哥哥?”
郭靖为女儿疗伤时久,早已气力两失,他自来疼爱娇儿,见女儿气息渐无,心中焦灼无措,只知无论如何要救回女儿性命,拼死护持,一时陷入执念,魔念丛生,差点自毁,被黄蓉一叫方才醒悟。他昏昏然醒过来,抱着女儿向妻子哀哀问道:“蓉儿,你回来了?神僧和岳父可曾来了?”
话一出口黄蓉白了脸,身子趔趄了下萎顿在地,她自来聪明机警,这一问自然明白了其中曲折,当下恸哭起来,“靖哥哥!”说着爬到床前抱着女儿再不放手,“芙儿,你醒来瞧瞧妈妈,芙儿,妈妈的芙儿啊。”郭芙哪里还能应她。
郭靖不知其中内情,见状一惊,拉起黄蓉厉声叫道:“蓉儿?”却见黄蓉脸上颜色尽失,苍白如雪,他夫妻二人相识相爱二十余载,早已心意相通,再不能言,一双虎目泪如雨下,只觉天地失色,人生再无希望,双手紧紧搂住妻女。
郭靖一声厉呵惊醒府中数人,呼吸间杨过已然闯进屋来,瞧着三人情景哪里还不明白,他这一生素来听天由命,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此时却不免想要与天再争一争,右袖一动抢过郭芙,抵住其背便要再输内力,为郭芙再续一线生机。
黄蓉失了女儿,抢下床来“啪啪”两掌,只打的杨过两颊红肿,眼含怒意斥责:“你为什么要来,你同你师父便是……便是……”她此时再顾不得夫君那郭杨两家的情谊,只恨自己当年心软,收留了杨过,平白生出这些祸事,累及女儿。
郭靖拦住妻子,伸手去抱郭芙,“过儿,你放手罢,芙儿,芙儿是回不来了。”他这些日子想了诸般法子续住这一线生机,便是盼着神僧能有一法,可如今蓉儿归来,神僧却未露面,便知神僧来不了。
杨过哪里肯,只紧紧将郭芙护在怀中,凤目泣泪,哽噎哀求:“郭伯伯,你想想办法,你武功高强,一定有法子救芙妹的,你想想法子,想想法子。”说着以头抢地求助黄蓉,“郭伯母,你智计无双,一定有办法的,过儿求求你,求你救芙妹一命。”话落连呕了数口鲜血,眼前昏黑起来,忙聚起最后一点心力咬破舌尖,自混沌中清醒过来,怀中郭芙衣衫上尽是他的鲜血。他知芙妹自来爱洁,惊的慌张擦拭,可血迹如何擦拭得净。
黄蓉挥开杨过手臂,要将女儿强抱回来,怎知杨过右袖死死箍着女儿腰身,惨然道:“过儿,郭伯母求你,把芙儿还我罢。”闻得此言,杨过心中一空,终是放了手。郭靖抱了女儿回床,虎目哀戚的瞧着娇儿,“过儿,郭伯伯谢你救回芙儿,”大手握住女儿纤纤小手,只觉得女儿一双小手冰凉如斯,直冷到骨髓里去,“你走罢,陪你姑姑回古墓去罢。”
其他诸人奔进屋内一瞧,哪里还不知晓,二武扑到床前连声呼喊,“师妹?师妹?”他三人自小一起长大,多年来不是兄妹甚似兄妹,如何能够接受,直哭的肝肠寸断;耶律齐三人虽与郭芙相识不久,却数次得她相助,均十分心喜这玫瑰花般的侠义女孩,不自禁留下泪来,一时间屋内泣声不断;朱子柳、武三通等人年过中旬,人间无常之事看过几多,此时也只能感慨一句世事无常;程英知晓郭芙身死心下大骇,眼见着杨过跪在床前不出一语,心中更是骇然,又见师姐伏在郭芙身上一动不动,心下也难免悲伤,落得几滴泪来,因此,房中倒只一个陆无双自来与郭芙不睦,只敛了神色漠然立着。
黄蓉早已晕厥过去,郭靖抱着妻女惨然一笑,“朱师兄,今日小女遭此大难,我夫妇二人实不能抽身款待,劳您费心,带诸位离去罢。”他一生要强,实不愿小辈们见此悲事悲情。蓉儿悲痛过度,已然昏倒,他实没有心力安慰诸人。
朱子柳拭干脸上泪痕,“郭师弟毋需如此,令爱已逝,万望珍重几身,襄儿、破虏还嗷嗷待哺,师弟你千万看开些罢。”说完见郭靖低头不语,无奈待着众人出去。
诸人陆续出得门来,头顶明月高悬,身畔清风徐徐,举目四望,心境寥寥,只似大梦一场,唯愿梦醒后,那娇娇女儿依然巧笑盈盈,便是再娇蛮些也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