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柯瑟惋惜地摇头：“而且以我多年的经验，一般这种故事的走向，一定会有一个人痛哭流涕以头抢地悔不当初的。”
使者抽了抽嘴角，也真情实感地发问：“你真的没有因为说话挨过打吗？”
“哎，怎么没有？”倪柯瑟想起在空间站和皮什塔科的互殴，“语言真是门学问。即使充分尊重了别人的意见，他们也不见得满意。”
“我觉得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当时说了什么？”
“我邀请对方成为我的家人……”
“家人？你不会随机拽住一个路人求婚吧？”夺冒昧啊！
倪柯瑟翻了个白眼：“家人岂是这么随便的东西？在充分考虑到对方意见之后，我自荐成为对方的爸爸。”
“……这顿打你真的不冤。”
“是互殴。”倪柯瑟纠正道，“现在想想，我自小不在族群中长大，这或许是族群特有的增进感情的方式吧。毕竟我听说仙舟有句古话叫不打不相识。”
“……你能说服自己就好。”使者说，“我刚刚听你那么一说，竟然以为你也在这睡不着，是在考虑回去之后怎么跟人家道歉呢。”
倪柯瑟歪歪头：“所以你在发愁怎么道歉？”
使者叹了口气：“是啊。出来这么久了，长了不少见识，也更加明白公司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了。寰宇间处处都是它的影子。”
“当它向卡勒瓦拉伸出贸易的橄榄枝，渺小的尘埃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或许那份合约的年限就已经是最后的坚持了，对吧？”
倪柯瑟沉默不语。
系统的广播声在此时响起：“跃迁即将开始，请各位乘客做好准备。”
“无论公司是否带着伪善的假面，只能希望这和平更久一点。”使者说。
周围的景象因为跃迁而变成纷乱的光点，短暂的眩晕过后，飞船抵达目的地。
“正在等待接驳，请各位乘客原地等候。”
倪柯瑟睁开眼睛，一颗灰蒙蒙的星球映入眼帘。巨大的云团旋转成风暴，在星球表面呈现出黑色的漩涡。
“……走错了吧？”它指着那颗煤球，向着旁边的本地人问道，“卡勒瓦拉长这个样子吗？”难道是它离开太久了？
旁边的使者没有应声。
倪柯瑟转头看去，对方正呆呆地看着窗外。
系统：“接驳许可，飞船即将降落。”
倪柯瑟缓缓皱眉。手机叮咚叮咚收到新的消息——
无敌小浣熊：应该到了吧？卡勒瓦拉怎么样？
水生云中雀：这颗星球像一个蜂窝煤球——智能导航也会走错路吗？
萨沃尔突然从主控室冲了出来：“飞船出故障了！航线偏离！集合！集合！”
气氛霎时间紧张起来。
窗外的星球愈发靠近，众人聚集在一起。
萨沃尔深吸一口气，沉声宣布：“仪表盘被锁定了，无法手动调整航线。有人篡改了飞船的定位，系统误把此处当做卡勒瓦拉。”
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他。
“逃生舱也被锁定了，我们没有办法把自己投放到太空等待救援。按照系统预设的进程，我们将会在颗星球降落。”
“简单来说，我们很可能被挟持了。”他转头看了一眼那颗灰蒙蒙的星球，风暴张开深渊巨口，已经近在咫尺，“而且会降落在风暴之中。”
系统：“飞船即将降落，请乘客做好准备。”
空气好似一张紧绷的弓弦，没有人说话。
众人沉默地来到备降舱室，把自己固定到座椅之上，还没从这变故中缓过神来。
“我已经发送了求援消息，”萨沃尔说，“如果能有路过的飞船收到……”
他的话音一顿：“倪柯瑟呢？”
一名使者回答：“它去主控室了。”
主控室里，倪柯瑟正在拆仪表盘。
“你在干什么？”萨沃尔走进来，“没用的，跃迁有冷却期。就算夺回来控制权，我们也躲不开那个风暴。”
“别担心，我有经验。”倪柯瑟抽空回答。
萨沃尔叹气：“你的驾驶技术……罗浮给我看过你的履历，你曾驾驶飞船撞击了黑塔空间站。”
倪柯瑟光里咣啷地拆控制台：“试试嘛，总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可是这颗星球上情况不明，潜藏在暗处的敌人很可能正在地面上守株待兔。即使有奇迹发生，他们成功降落，也逃不开对方的掌控。
飞船穿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已经开始受到气旋的影响。
萨沃尔沉默地上前，帮它按住乱飞的零件。
倪柯瑟简单改装了一个机械操控系统，把自己固定在驾驶位上，跃跃欲试：“说点什么，朋友？”
萨沃尔坐上副手的位置，眉头紧锁：“到底是谁？为什么劫持飞船？他们想干什么？”
“不为谋财，只为害命。谁的仇家找上门了？”倪柯瑟胡乱猜测，“真是好大的阵仗。哎呀，这种时候应该来点鼓舞士气的话吧？”
“……想说的话我已经写好，存入黑匣子了。”萨沃尔说，“你呢？你要给你的家人留点什么？”
“我？虽然我的年龄是很大啦，但是还没到写遗书的年纪。”倪柯瑟说，“别担心，这才哪到哪儿啊。等你们真的没了那天，我会继承你们的家人的。”
萨沃尔又给了它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你是说会帮我们照顾他们，对吧？”
倪柯瑟：“……”（'∪'）
“对……吧？”
倪柯瑟：“当然啦，到时候我就是他们新的家人啦——你觉得小格妮微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萨沃尔：“……？”
系统：“预计半个系统时降落到地面。大气环境：恶劣。请乘客做好防护。”
“哦吼！”倪柯瑟按住手柄，“让我们来飙个车吧！”
飞船一个摆尾，猛然扎进大气层中——随后被气流裹挟，来了一个360度回旋。
萨沃尔木着脸拽住安全装置：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它有飞船事故的前科，竟然还相信这个家伙。
“哇哦，”倪柯瑟甩起手柄，噼里啪啦地敲起操作盘，“有点手生了。”
飞船原地蹦哒两下，摇头摆尾地朝风暴中央滚去。
……
“陨石”自天穹坠下，似流火划破黑色的天幕。
这场景还怪眼熟的。倪柯瑟想，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坠机了。
飞船从暴风眼上方坠下，因为惯性在地上滑行，撞上四周的风墙，眨眼间被卷走一半的船舱。
倪柯瑟挣开座椅，死死拽住手柄，足肢攀在操作台上，金属都在重压之下变形。眼看操作台要不堪重负，引擎发出最后一声嗡鸣，飞船终于停了下来。
它长长地松了口气，缩回椅子里，懒洋洋地戳了戳旁边的人：“喂，你怎么样？”
外面一片昏黑，控制室里的应急灯幽幽亮起，照得萨沃尔更加面如土色。
他虚弱地问：“我们死了吗？”
倪柯瑟鉴定了一下他的体征，遗憾地说：“还没有哦。”
“哦，”萨沃尔有气无力地回答，“那也离死不远了。”
倪柯瑟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
萨沃尔：“我好像已经出现幻觉了……刚刚晕头转向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了无数条巨大的触手在眼前挥舞。”
倪柯瑟：“……”
萨沃尔：“甚至还有幻听——它们在噼里啪啦地敲键盘。”
倪柯瑟：“……我们还是先去关心一下你的队员们吧，怎么样？”
……
倪柯瑟笃笃敲了敲门，走进备降舱室。
里面一片惨淡，众人面有菜色地瘫在座椅上，好似在滚筒洗衣机里面搅了八百遍。
见到倪柯瑟走进来，众人朝它晃晃悠悠地竖起大拇指：“真了不起。”
“过奖过奖，经验罢了。”
系统：“警告：大气环境恶劣，请乘客做好防护。”
倪柯瑟一个个给他们套上面罩：“可别吐在里面。”
它终于有时间看了眼手机，消息还停留在刚才的界面，只是下面多了一行小字。
水生云中雀：这颗星球像一个蜂窝煤球——智能导航也会走错路吗？【！】
【消息发送失败】
倪柯瑟看向萨沃尔：“你确定你的求救信号发出去了？我们恐怕刚跃迁到这里就被封锁信号了。”
萨沃尔愣住：“……我不知道。”操控台已经损毁，现在想查也查不了记录了。
阴云笼罩在众人头顶，倪柯瑟一时间不知道舱里舱外哪个更愁云惨淡。
众人商量接下来的去向：“待在这里等待救援？还是出去看看？”
“飞船还剩下三分之一的功能区，我们可以在此建立简易的庇护所。”
“外面情况不明，我们需要先修好通讯设备。”
倪柯瑟动了动耳朵，给自己也扣上面罩：“恐怕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更艰难的战斗，就要到来了。”
话音刚落，船舱猛然巨震了一下，顶部传来一声闷响。
众人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纷纷拿起身边的武器，盯着那块凹陷的地方——金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飞船的顶部在众人注视下缓缓形变。
没有人出声，只有沉重的呼吸打在面罩上。
“呲啦——”
船舱顶部被生生撕开，甩飞出去，浑浊的空气裹挟着尘埃倒灌而入。
众人盯着那块昏黑的天幕，一点红光在其间若隐若现，缓缓向近处移动。
倪柯瑟微微皱眉，摸出一个照明灯，可是尘霾太重，能见度只有两三米。
它想了想，蓄力把灯甩向飞船之外。
照明灯从洞口抛出，呈一个弧线下落，光柱扫过，只亮了短短几瞬，就被黑暗吞没了。
然而，这也足以映照出一个黑暗中盘踞的庞然大物。
使团成员们倒吸一口凉气，然而对于倪柯瑟来说，这东西却算不上陌生。
它缓缓挑起眉梢：“……公司的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