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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府的厢房中。
芳菲与史媒婆并排躺着。
史媒婆已然沉入梦乡,发出顿挫的呼噜声,但芳菲却一直睁着眼睛,在担忧着一去不复返的方罢月。
时间在万籁俱寂的夜色中显得愈加漫长,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后,芳菲敏锐地发现,外头的雨好像停了。
她掀开被子,趴在窗格上往外看,果然如此。
芳菲咬咬牙,穿戴整齐,准备溜出去找方罢月。
她摸下头上的最后一根细银簪子,轻车熟路地将门锁撬开。
小丫头从门缝中跻身出去,夜里冷风一吹,打了个哆嗦。
刚走出三步,芳菲心里还是发毛。于是她又折返回来,绕到郎君们住的那间厢房去,趴在窗口呼唤聂阳。
“七郎——”
睡梦中的聂阳皱了皱眉。
“七郎——”芳菲继续幽幽地出声。
聂阳终于朦胧醒来,循声转头一看,彻底吓精神了。
只见一素衣小娘子披散着头发,双手握着窗上的直棂条,仿佛大狱里含冤而死的怨灵。
“是我。”芳菲扒拉开自己的头发。
她朝门口指了指,示意聂阳出来再说。
而后芳菲又如法炮制,撬开了聂阳他们的房门。
聂阳自然知道芳菲披头散发是为了开锁,但这模样着实有些渗人。
少年滚了滚喉头,轻声道:“芳菲,你还是先把头发簪起来吧。”
芳菲磨蹭了会儿——头发搭在前胸后背好温暖,甚至有点不想梳头。
但到底是不方便,她还是呼噜着头发绕了几圈,在头顶盘了个云朵髻。
“其实我觉得,我们是不必去找师姐的。”聂阳沉吟,“不若去寻新的线索。”
芳菲眨巴着眼,听凭吩咐。
聂阳抬头看了看天,虽然雨停了,但灰云盖着弯月,几乎没什么光洒落。
聂阳开口定夺道:“安置那些外室娘子的厢房应该就在附近,我们先去那儿讨盏灯笼。”
“好。”芳菲有了依靠,攥着聂阳的蹀躞带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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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此刻俯瞰整个曹府,观者难免会想到沙盘。
方罢月与褚时冥、芳菲与聂阳,四人像是沙盘上的棋子,在崎岖的内院小路中奔走,隔着房屋擦肩而过。
夜色疾行中,方罢月忽然发问:“你饿吗?”
“还好。”褚时冥盯着远处曲曲折折的路,淡声回复。
可下一瞬,一个拳头大的洁白温热的笼饼就挡在了他眼前。
褚时冥一愣,连脚步都停住。
随着笼饼移开,方罢月嬉笑明艳的眉眼出现在他视线中:“打晕白案师傅后,顺了两个走。”
褚时冥无奈失笑。
两人嚼着笼饼,放缓了步调。
曹岳的院子在东北角,僻静一隅。等方罢月二人赶到之时,满耳只余萧瑟风声,仿佛从无人在此居住。
方罢月依照经验推开寝房的门,可一入目的不是案几床榻,而是密密麻麻的……木头牌位。
她绷着神色,提灯看去。可褚时冥却错开一步,挡在她身前,冷眼道:“曹公既已醒了,就出来吧。”
“醒了?谁醒了?”方罢月露出了来到曹府后的,第一个惊愕的神色。
她茫然地望向那些排列着的曹府祖宗牌位,问:“这里头的曹公醒了?”
直到曹岳森然地从牌位墙壁后走出来。
方罢月差点忘了,曹岳本就是个死人,何来的呼吸声,怪不得她丝毫无所察觉。
只是……褚时冥又是如何猜到的?
方罢月微睇郎君一眼,惊佩于他的敏锐。
曹岳抖了抖花白的胡髯,阴阳怪气地开口:“二位在我府内秉烛夜游,真是好兴致啊。明日便是我儿的大殓,不知凶手找的如何了?”
“我们来此正是有事问你。”方罢月顿了顿,换了个更大的问题。
“十年前,曹府究竟发生了什么?”
曹岳一愣:“这与我儿的死有何关系?”
方罢月二人只看着他,沉默不语。
曹岳叹了口气:“罢了,你们自己看。”
说着他手持烛台,亲自走到牌位最边缘的位置,烛光恍惚之下,木牌上的字清晰可见——曹氏二十八代子曹澈灵位。
方罢月挑眉,她记得曹天弘是二十七代。
“澈儿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孙儿。”烛光自下而上来,照得曹岳的老脸更加沟壑纵横,十分沧桑。
“十年前,澈儿两岁,刚会跑。可下人看护不慎,以致孩子落水身亡,澈儿的母亲——也就是天弘当时的通房,没过多久也悲痛而亡。治家不严,我便把从前那些刁仆都发卖了,又未免触景生情,逐渐地改换了府内的格局。”
方罢月若有所思,问:“那从前,曹天弘住在何处?
曹岳拂袖擦了擦那早夭曹澈的牌位,臊眉耷眼答:“和现在一样,我儿的院子没变过。”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只不过,从前院子里的小园被封了,你们自行找去吧,老夫累了。”
他佝偻着背对他们,显得有些老态龙钟,手中的牌位在他擦拭过后,颜色更深润了几分。
曹岳无声送客,方罢月与褚时冥也无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