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香炉、阴司令牌的限制都被方罢月他们破除,审问一事,自然也就避无可避。
曹岳虽然脸色不好,但权衡之下还是退让了。
“这本是曹温两府的一桩丑事。”曹岳难以启齿,他看向秋娘,“你来说吧。”
秋娘大约是真的被定住了,她压根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何事,情绪十分稳定。
但她一开口说的话,却让在场众人不稳定了——“我们家温娘,其实是自尽的。”
“方才戚珠玉问我,为何陪嫁的侍女是我,实则这是温府的选择。因为温娘从前的那个贴身侍女,曾帮着温娘与外头的郎君私相授受。
“温娘在嫁入曹府前,便与那位郎君情投意合,甚至……甚至一起共赴巫山。”
芳菲讶然:“既然都到了这种地步,就不能不嫁吗?”
秋娘瞧了她一眼,见是个不知世事的小丫头,便笑了笑:“骠骑将军亲自登门下聘,身为普通武将的温家岂敢拒绝,可若是直接挑明,那温娘的名声也将付之一炬。
“除了将温娘嫁入曹府,温家别无他法。”
众人沉默片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罢月则撑着头,懒洋洋地听着。眼眸微眯,似乎有些困倦。
史媒婆此时倒是颇为清醒,她直言道:“那难道婚后第二日自尽,就不算得罪曹家了?”
“再者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温家即便要赔罪,也该挑个同族同宗的娘子嫁过去,怎么会让你一个婢女当续弦?”
秋娘哑然,半晌才道:“因为新婚那夜,弘郎酩酊大醉,将我与温娘一起狎弄于床榻。”
她垂首敛目,不愿一边说着这样的腌臜事,一边直面众人。
众人听着曹天弘过去的荒唐事,不由屏息。
秋娘顿了顿,整理好情绪继续道:“次日温娘便悬梁自尽,大约是不堪受辱,才选择如此,曹家觉得是他们对不起温家。为了宽慰温家,也因为我已是弘郎的人,两家便干脆选择将我扶作继室。”
她说完这些,依然端庄地坐着。双手交叠在衣裙上,右手压着左手,礼数一丝不苟。
方罢月看了秋娘一眼,虽然她诉说这些时一直垂首低眉,但心绪却无比稳定。
“对了,这个——”聂阳突然想起来什么,他掏出一个织金锦囊放在桌上,“这是我在路上拾得的,应该是当时蒲二郎找来的证物。”
方罢月记得,蒲二郎被阴差抓走前,便很着急地在找什么锦囊,应该就是此物。
“里面是什么?”方罢月问。
“灰烬。”
卢生也抓紧提了一嘴:“我当时并未注意蒲二郎拿了什么,但我与他只去过秋娘的书斋。”
聂阳将锦囊里的灰烬倒出来,秋娘一眼看见,便承认道:“这是我偷偷烧的纸钱。”
芳菲的脑子最爱想些稀奇古怪的,她小声碎语:“在房内偷偷烧纸?不会是害了人在烧纸赎罪吧……”
奈何秋娘耳力甚佳,她立刻回道:“是祭奠。”
“哦?祭奠曹天弘?还是祭奠庞燕燕肚子里夭折的孩子?”方罢月压着秋娘的话音追问道。
秋娘张了张嘴,停顿了一刹道:“……是温娘,我祭奠的是温娘。”
“你是温府的家生子?”褚时冥看向秋娘,却忽然问了这样一个内宅中的问题,众人都略有不解。
就连秋娘本人也愣了一下。
但方罢月立刻明白了褚时冥的言下之意,猜测道:“她本不是跟随温娘长大的贴身婢女,这么多年过去,却还要偷偷给温娘烧纸,如此忠心念旧,大抵已将温府当作她的家。”
但秋娘否认了,她摇摇头:“我是十四岁那年被温府买进去的。”
毕竟曹岳就在一旁,出身方面她撒不得谎。
“从何处买来?”褚时冥继续追问,声色沉缓舒和,叫人生不出敌意又无处躲藏。
“太常寺。”
这倒是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太常寺沿袭历朝历代,最初是主掌郊庙雅乐的司礼之所,后来也开始监管百戏俗乐。
寻常坊市里见到的傀儡戏、踏摇娘之类的戏场,还有娼肆教坊等,都归太常寺管。
也许是离开得太久,秋娘已经完全看不出曾混迹于俳优,如今只是个稳重和婉的深宅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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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厢,灵堂的屏风后面,十几位身着缟素的外室娘子正面面相觑。
曹府下人递来的阴纸钱,她们都已经焚烧完毕,如今也已经吊唁了好一会儿,可还没有掌事的过来安置她们。
“锦袖姐姐,你是南曲出来的,见过世面。不如……你代替我们去问问吧?”其中一位娘子小声提议道。
“是啊是啊。”其余娘子附议,“也不能叫我们一直在这干等着,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得有个说法呀。”
终于,那个叫做锦袖的娘子被说动了。
她从蒲团上支起身子来,身姿袅娜颇有韵味。锦袖扫视了一圈众娘子,而后欠身道:“必不负诸位姐妹所托。”